有時候他看到自己站在懸崖上,山下寒風獵獵,懸崖下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誘惑着他跳下去,但是意識又在不停的提醒他,就這麽一死了之真的甘心嗎?
有時候他看到自己被關在一個封閉的房間裏,四周彌漫着血腥味,他的手不能動,眼睛也看不見,他想要掙紮卻渾身僵硬,想要呼喊卻隻能發出痛苦的嗚咽聲。
稍微好一點的,就是夢見自己坐在院子裏。
雖然四周黑乎乎的,但是他能感覺到陽光,也能感覺到有人靠近,甚至還能聞見一股特别的香味,那種香味仿佛能驅散他内心的恐懼,讓他有片刻的安心。
煩!
太煩了!
季昭授逍遙快活了十幾年,第一次覺得如此煩躁,對未來也有了一種莫名的不安和無法掙脫的宿命感。
而這一切都源于謝晚昭當日說的那些話。
那日他回府之後,第一件事便是去找行歲,也的确如謝晚昭所言,他在書樓的角落裏發現了一堆被蹂躏過的紙團,當他攤開紙團看到上面繪畫的内容之後,整個人都愣住了。
不是他自吹自擂,放眼整個平州,乃至整個駱國,能比他季昭授學識淵博,六藝精通的人五個手指都能數的過來。
而在平州,他季昭授若稱第二,絕對沒有人敢稱第一,就連父親那樣素來瞧不上他做派的老古闆都贊他是少有的天才。
可看到行歲的畫作之後,季昭授才明白什麽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但是讓季昭授最郁悶的不是行歲比他更優秀,而是謝晚昭的話應驗了!
據他所知,謝晚昭前十六年都在靖陽,她甚至都不曾來過平州,更不可能知道平州有個季家,季家有個季行歲。
而行歲繪畫的事情連他這個親哥哥都不知道,謝晚昭又是從何得知?
她甚至連行歲的習慣都一清二楚,若不是親眼所見,她又怎麽會知道的如此詳細?
可是季昭授敢以自己的項上人頭發誓,謝晚昭絕對不可能來過季家!
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唯一的可能就隻剩下一個,謝晚昭的确能知未來之事。
再聯想到自己最近連續的噩夢,季昭授越發郁悶,難不成再過幾年他真的會變成一個眼瞎耳聾,雙手殘疾的廢物?
季昭授心裏郁氣難消,不覺便多喝了兩杯酒。
這春風樓裏除了有漂亮的姑娘,還有香醇的美酒,入口的時候隻覺得香甜綿長,實則後勁極大。
季昭授又是個三杯倒,才坐下沒一會兒便有了醉意,含糊道:“你、你帶他出去逛逛,我想睡、睡一會兒。”
柳逸岚無奈,加上落盞也想出去走走,于是隻好認命的帶着季行歲出了樓。
好在季行歲雖然反應慢,但是知道跟着人走,而且不多話不惹事也絲毫不影響他與落盞培養感情。
直到他們走到附近,落盞突然說想買個話本打發時間,柳逸岚便讓落盞帶着季行歲在外面候着,自己隻身進了書坊。
可誰想到那麽會兒功夫,竟然鬧出了這麽多的事情。
阿晚聽完柳逸岚的叙述,臉色逐漸沉了下來,看向對方的目光泛着冷意。
前世阿晚一生凄苦,所以凡是對她抱有過善意的人她都格外珍惜,黎嬰如此,季行歲亦是如此。
在季家的短短三個月裏,季行歲是唯一真心的接納過她,願意稱她爲二嫂,将她真正的看做是季昭授妻子的人。
他允許阿晚在他的書樓裏躲清靜,願意借她書看,甚至肯教她認字。這一切阿晚都心存感激,并一直想要報答他。
隻可惜前世的自己命太薄,死得太早了。
柳逸岚被阿晚那冰冷的目光看的有些害怕,心虛道:“要不,我現在就去找,他應該還在附近。”
阿晚冷冷道:“柳少爺好自爲之吧。”
話說完便帶着蓮珞和小朔離開了書坊。
柳逸岚懊惱的低咒一聲,隻好委托書坊的夥計去李家傳個話,讓人趕緊過來将陷害他的男人帶走,同時心裏存着僥幸,這兒可是平州,是他們的地盤,季行歲應該不會出什麽事。
“大小姐,我們現在要去哪裏找人?”蓮珞詢問道。
阿晚站在街口,看着來來往往的行人,一時間也不知該往哪邊走。
蓮珞想了想,又道:“奴婢聽柳少爺說他們是從春風樓出來的,那位季少爺會不會又原路返回春風樓了?”
阿晚思索道:“也隻能沿路找一下了。”
季行歲很少出門,就算出門也是有丫鬟小厮随身跟着,可這次因爲是被季昭授偷帶出來的,所以身邊并沒有跟人。
偌大的平州城,車如流水,人頭躜動,他若是迷失了方向,想要再找回春風樓談何容易。
想到前世那個幹淨無邪的少年會因此而出事,阿晚心裏就憋起了一股怒氣。惱怒季昭授将人帶出來卻不好好照看,惱怒柳逸岚爲了一個居心叵測的女人而置季行歲不管不問。
三人沿着去春風樓的路徑直往前找了過去,其間阿晚一直留意着身邊經過的白衣少年,哪怕對方的體型相貌與自己記憶中的季行歲有所不同,她依舊會上前仔細詢問,唯恐将人錯過了。
“大小姐,前面好像就是春風樓了。”蓮珞提醒道。
她們一路找過來,都沒人見到那位季少爺,若是前面還沒有,那就麻煩了。
春風樓是平州最大的青樓,裏面的妓子足有六七十人,加上丫鬟雜役便有數百人。
其中的妓子亦分爲三六九等,最低等的便是“流莺”,她們多是被家人抵賣或拐賣來的,有人自願也有人被迫,她們不識字,姿色也平庸,所以接待的都是販夫走卒,也不會有任何的收入。
其次便是熟妓,熟妓雖賣身青樓,但可以存一些私房錢,倘若命好遇上個有心人,也可以贖身離開。再則就是清館,清館賣藝不賣身,她們會讀書識字,甚至琴棋書畫皆不輸大家閨秀,若能找到知心人,離開青樓亦不是難事。
最後便是花魁,花魁往往是整個樓裏姿色才藝皆是一絕的女子,亦是樓裏的活招牌,他們可以自主的選擇客人,而且要價奇高,一般人也見不上。
落盞便是春風樓曾經的花魁,但被柳逸岚梳籠之後,就不再接客,花魁的頭銜也就轉給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