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晚的畏懼和不安悉數落在了季昭授的眼裏,像是長出了一隻螞蟻,在他心上細細麻麻的啃噬着,讓人想要撓一下,卻又抓不着。
季昭授有些煩躁了。
兩人的距離太近了,比季昭授醉酒那次還要近,阿晚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隻能死死的落在對方的臉頰下方,她看到季昭授白皙的脖頸以及微微凸起的喉結,上面染了一層淡淡的粉紅色。
“季二少爺,這件事我可以解釋。”阿晚咽了下口水,索性把眼睛閉上。
非禮勿視。
“呵。”季昭授從喉嚨裏發出一聲輕笑,像是嘲諷,又像是無奈,扇子打了個旋兒,跟它主人一起往後退了兩步。
阿晚呼出一口氣,感覺眼前的景色都清晰了起來。
“好啊,你說來聽聽。”季昭授好整以暇的看着阿晚,隻恨不得把“我看你怎麽編”這幾個字刻在臉上。
阿晚一邊往馬車那邊走,一邊道:“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你都沒說怎知我不信?”
“我說了你估計也很難相信,真的,連薛深都說我在胡扯。”
季昭授挑眉,越發覺得有意思,“看來知道謝大小姐秘密的人還不少啊。”
白芷不在,腳踏也早就丢失了,所以阿晚隻能一手抱着裙擺,一手扒着車門往上蹭。
那笨拙的樣子逗的季昭授忍俊不禁,終于良心發現上前拉住阿晚的衣服,稍一用力,将人提了上去。
可惜兩人沒什麽默契,季昭授把阿晚當個物件給提了起來,阿晚也沒個準備,直接“噗通”一聲跪到了車闆上,膝蓋頓時傳來一陣劇痛。
季昭授傻眼了,趕緊松開阿晚,神色很是尴尬,“抱歉,我是第一次。”
阿晚閉眼深深吸了口氣,皮笑肉不笑,“多謝季二少爺。”
“要不你還是叫我季昭授吧,季二少爺,季二少爺的,念着字多聽着也别扭。”季昭授略顯讨好的說道。
阿晚沒有理他,捂着膝蓋進了馬車,簾子落下的瞬間,兩人都松了口氣。
季昭授抽出扇子,快速的扇了幾下,這才讓滿臉的紅暈漸漸散去,他看了眼馬車,裏面一點動靜也沒有,心道,謝晚昭不會在裏面偷哭吧?
“季二少爺,可以出發了。”阿晚見馬車半天不動,隻好出聲提醒。
“好嘞。”季昭授勾唇應道。
晨光熹微,薄霧彌漫。
馬車裹挾着沿途的晨露沿着原路往萊蕪山腳趕去。
阿晚掀開裙子,看着膝蓋上的兩坨青紫色,無奈的歎了一聲。
“謝晚昭,你還沒告訴我呢。”
簾外傳來季昭授不依不饒的追問聲,同時一個青瓷瓶扔了進來,“跌打藥。”說完,季昭授沒忍住又問,“會用吧?”
阿晚撿了起來,打開蓋子,一股濃郁的草藥味傳來,她看了眼瓶底,上面果然刻了個“滿”字。
“會用。”阿晚應道。
“那玩意雖然是我大哥瞎搗鼓的,不過效果還可以。”季昭授解釋完,突然意識到不對勁,低咒一聲,“你怎麽又知道?”
阿晚擦藥的動作一頓,擡手無奈的蓋住眼睛,她果然應該離季昭授遠一點的。
“如果我說,我能預知未來之事,你信不信?”阿晚索性拿出應對薛深的那套來對付季昭授。
可惜阿晚忘了季昭授不是薛深,薛深隻在乎自己想知道的,而季昭授則是凡是他不知道,他都想知道。
“預知未來之事?”季昭授輕笑一聲,這借口聽着倒是新鮮,謝晚昭莫不是把他當三歲小兒來耍?
“那你倒是說說,你知道哪些未來之事?”
阿晚感覺自己像是一腳踩進了泥潭,撤不回來了。
“季二少爺——”
“怎麽,我的名字燙嘴嗎?這麽喊不出口?”季昭授不滿道。
阿晚重重的呼出一口氣,不斷告誡自己,季昭授于她有恩,做人不能恩将仇報。
“你想知道什麽?”阿晚問。
“我們怎麽認識的?在哪裏認識?爲什麽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阿晚斟酌了一下,半真半假的說:“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靖陽,在長福客棧,隻不過因爲我能預知未來之事,所以我當時第一眼便認出了你。”
“既然認出了我,你跑什麽?”季昭授回想着當日的情景,謝晚昭的确像是認出了他,但是她的眼神與其說是看到熟人,不如說是看到鬼。
“因爲......”
阿晚攥緊了手裏的瓶子,遲疑說,“因爲再過幾年你會變成一個廢人,雙眼被挖,雙耳被割,還有手,手也被人打斷,而且性子大變,變得喜怒不定,陰鸷多疑,所以我怕。”
季昭授聽得眉頭緊鎖,他根本無法想象那樣的自己是怎樣的活下去的。
耳聾眼瞎,面目全非,連雙手都被廢了,那樣的人生還有什麽意義,他不如死了算了。
“謝晚昭,你就算不想說實話,也不必如此歹毒的詛咒我吧?”
季昭授根本不相信這套說辭,因爲在他看來,自己出身名門,學識淵博,功夫也不賴。家裏從不參與黨政之争,既無内患,也無外憂。
況且在這平州城裏,他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誰見了他不得喊一聲“季少爺”,再怎麽混也不至于落得那般田地。
少年人心高氣傲,哪識得乾坤之大,世事之無常。
皇帝尚能被人拉下馬,更何況他一個個小小的讀書人。
阿晚雖然理解,但仍覺得可惜,又道:“我說的都是我能預見的,至于信不信,那是你的事情,不過季昭授,看在你對我有恩的份上,我再告訴你一件事。
你三弟季行歲并非是傻子,他隻是反應遲鈍,你們若是能多與他交流,将他當正常人看待,他的病情一定會有好轉的。對了,他非常善于畫畫,你要是不信,可以回去看他扔在書樓東南角的那一堆費紙。”
阿晚想到季行歲曾跟她說過,從小到大,他幾乎都是一個人呆在書樓,偶爾季功滿和季昭授會帶一些外面的小玩意兒給他,他一開始總是不理解怎麽玩,等他好不容易弄清楚之後,卻發現哥哥早就離開了。
久而久之他就對那些東西都沒了興趣,也更加不願與人交流了。
因爲在他看來,所有人都會厭惡他的蠢鈍,唯有書和筆不會離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