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晚轉身接過墜兒送過來的衣服,剛拿起來就聞到一股奇怪的香味,忙誇張的捂住嘴巴,連打了四五個噴嚏。
“你們在這衣服裏放了什麽,怎麽味道這麽大?”阿晚不滿的問道。
墜兒眼神閃爍,慌忙低下了頭。
重宛神色平靜的解釋說:“是熏香,因爲老太太喜歡,所以府裏主子們的衣服都會用熏香先熏一遍再上身。”
真是好借口!
如果重宛是自己人,阿晚都要爲她的機敏而鼓掌了。
老太太喜歡玩香沒錯,府裏的少爺小姐也的确會用熏香熏衣服,但是這件衣服裏除了普通的熏香,卻還有另一種東西。
“不行,我受不了這味。黎嬰,你去衣櫃裏重新給我拿一套過來。”阿晚遺憾的搖頭說道。
墜兒聞言立刻就着急了,“可是大小姐,這是夫人——”話未說完,就被重宛橫了一眼,墜兒臉色發白,趕緊低下了頭不吭聲了。
“大小姐,這畢竟是夫人的一片心意,不好辜負。不如讓墜兒換個香重新薰一下吧。”重宛好聲勸說道。
若是前世,阿晚不用重宛勸說,就會喜滋滋的穿上,甚至還會對魏氏生出一絲好感,畢竟送來的這身衣服一看就價格不菲。衣襟和袖口都綴着圓潤飽滿的珍珠,料子用的也是名貴的蟬翼紗,平常百姓怕是一輩子也瞧不上一眼。
可是重生一次,阿晚又豈會那般眼皮子淺。
“等墜兒重新熏完,老太太都要歇下。不過你說的也對,畢竟是母親的一片心意。”
阿晚略作思索,便道:“墜兒,你把衣服拿回去重新熏一下,我明日再穿吧,可千萬别弄壞了。”
墜兒下意識的又看向重宛,見對方微微點頭,這才作罷。
黎嬰重新給阿晚選了一套青蓮色的紗裙,雖然用料沒有蟬翼紗名貴,做工也沒那麽精緻,但勝在幹幹淨淨,沒有沾上亂七八糟的東西。
随後,阿晚帶黎嬰和重宛往老太太的福壽堂走去。
進了西面的角門,沿着鋪滿鵝卵石的小道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便看到刻着“福壽堂”三個字的垂花門,往裏面就是正房大院和數間廂房,皆是雕梁畫棟。
門口,幾個穿紅着綠的丫鬟正逗弄着籠子裏的鹦鹉,瞥見阿晚她們來了,齊刷刷的安靜了下來,規規矩矩的站到旁邊,屈膝給阿晚行禮。
其中一個年級稍大的丫鬟笑迎了上來,行禮道:“奴婢白芷見過大小姐。”
阿晚佯裝不認識,朝她笑着點了點頭。
“老太太,大小姐到了。”白芷沖屋裏喊了一聲,便上前打起簾子,引阿晚走了進去。
方一進門,阿晚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她下意識的朝窗邊看去,就見一個穿着白色長袍,頭挽道髻的女道士正用銀香勺撥弄着瓷碗裏的香料,察覺到目光,她朝阿晚看了過來。
“那是青雲觀的靈運道長,是老太太的貴客。”白芷低聲道。
阿晚心裏詫異,面上卻是不顯,隻微微朝對方點了點頭,便進了裏屋。
“晚昭見過祖母,母親和大伯母。”
阿晚不急不緩的走上前,朝着坐在正位上鬓發如銀的老婦人行了個萬福禮。
這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了,屋裏雖然點着燈,但是光線依舊有些昏暗,加上旁邊還有個三足銅香爐正煙霧缭繞着,更加看不清老太太臉上的神色,隻覺得她身上穿的那件镂金萬蝠大紅雲錦比甲在燭光下顯得格外惹眼。
見阿晚盈盈行禮,老太太緩緩點了點頭,過了半晌,才淡淡的應了聲,“嗯”。
便不再開口了。
老太太性子古怪,她不吭聲,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多言,于是偌大的房間裏就隻剩下紅燭爆燈花的“刺啦”聲,安靜的有些壓抑。
阿晚也不着急,就那樣不卑不亢的站在大廳中間,任由來自四周的目光随意的打量。
前世阿晚來福壽堂的時間是半下午,那時天還沒黑,她穿着魏氏送的那身桃紅色羅裙,惴惴不安的進了門,可是才剛行了禮,迎頭就被老太太痛斥了一頓。
老太太是人越老性子越刁鑽,她喜歡穿紅戴綠,喜歡胭脂水粉,還尤其癡迷調香,每年府裏光是給她買香料就要支出幾千兩銀子。
父親是個孝子,爲了讓老太太能有一個更好的調香環境,甚至還專門在福壽堂後面給她建了一棟小樓,名喚“玉堂閣”。
因爲常年癡迷調香,所以老太太的鼻子對于氣味特别敏感,她不許任何人帶任何氣味重的東西踏進福壽堂,就連父親也不例外。
可是阿晚卻偏偏第一次來福壽堂,就觸犯了這兒的禁忌。
明明從秋卉院出來的時候,她身上除了衣服的熏香,什麽異味都沒有,可是當她踏進福壽堂沒一會兒,難聞的腥臭味就從她身上散發了出來。
屋裏面就屬老太太的鼻子最爲靈敏,所以她第一個聞到了臭味,當即就發怒了。可憐阿晚隻顧着緊張,卻連問題出在了哪裏都不知道就被人趕了出去。
她驚惶不安的站在烈日下,身上的汗水不止,這時候她才漸漸聞見自己衣服上的臭味,而且随着汗水越多,臭味也越重。
後來,阿晚無意中聽人說起了一種香料,叫“芫洄”。
芫洄留香時間長,易保存,但卻有一個緻命的缺點,不能遇水。一旦遇水香味就會變得臭味,所以稍微懂香的人都不會在夏天将芫洄用在衣服上。
老太太未必不知道自己是被陷害的,可是對于她來說,是誰陷害了阿晚無所謂,重要的是阿晚做了她不喜歡的事情。
自此以後,阿晚再沒踏進福壽堂一步,就連老太太臨死的時候,也隻允許在院子外面跟下人們一起站着。
“我聽說,你母親去世之後,你是在一戶農家長大的?”老太太慢悠悠的問道,眼睛半瞌着,像是要睡着了一樣。
阿晚回過神來,乖巧笑道:“是的,母親去世之後,孫女的身體就一直不太好,杏兒姑姑覺得鄉下空氣清新,環境優美。所以就賣了鎮上的宅子,帶孫女去了鄉下養病。”
阿晚這話不用聽都知道是假的,誰家大小姐養病能養成她那副糙樣子,臉上蠟黃,手心長繭,但凡動動腦子就知道她是被人虐待了。
可是知道了又怎麽樣?
沒有人會在乎這位大小姐過得好不好,有沒有被虐待,她們隻在乎她能不能粉飾太平,能不能爲己所用。
阿晚自問識趣的很,從不做掃人興緻的事情。
老太太聽完,這才擡起眼皮子眸光幽深的打量着阿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