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爺,此事....此事實在是一言難盡那。伯爺,小老兒代表十萬沈陽的老父老鄉親,敬伯爺一杯。”
李凱旋說着,雙手高舉手中酒杯,長跪不起。
身邊他的兩個兒子,也是滿含熱淚,拼命對李元慶磕頭。
李元慶笑着端起酒杯,飲盡杯中酒,哈哈大笑道:“李爺,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困難已經過去了,這日子,還是會越來越好嘛!”
李凱旋今日之所以拼上了性命,也要出來讨李元慶這個頭彩,不就是爲了李元慶的這一句保證麽?
眼見李元慶竟然原諒了他當年,不由大喜,“老大,老二,你們兩個傻子,還不快給伯爺磕頭,快磕頭啊。”
“是,是。”
李凱旋的兩個兒子,忙又拼命對李元慶磕頭,額頭上都磕出血來。
李元慶哈哈大笑,親手将李凱旋扶起來,“李爺,您好好保重身體。咱們的情誼,稍後再續!”
說着,李元慶翻身上馬,對着周圍山呼海嘯的百姓們連連拱手:“父老鄉親們,沈陽城是李元慶的老家!我李元慶的祖墳,祖屋,都在這沈陽城内!我李元慶~~~,又回來啦!”
“伯爺,伯爺……”
“伯爺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元慶這番話,雖是聚足了中氣,但周圍人實在是太多了,能聽見的注定隻能是前面的一部分人。
但正是由于這一部分人的牽引,整個人潮浪濤,瞬間便被翻滾起來,煽情至極,簡直讓人潸然淚下。
沈陽城當年幾十萬人口,一夜之間,卻簡直十不存一。
除了四散奔逃而死者,隻有苟延殘喘,在城内活下來之人,才會明白,活着,究竟是有多麽不容易!
此時的人群,雖大部分人,都是不再是沈陽城的老人,但他們已經在沈陽城生活數年,尤其是李元慶在遼陽城的消息傳回來之後,整個沈陽城都要沸騰了!
這也讓李元慶原本很簡單的進城儀式,足足搞了大半個時辰,這才算結束。
來到城内,李元慶并未前往皇太極的王宮,而是回到了他的老家泥巴巷下榻。
此時,李元慶的三間老屋,早已經是破敗不堪,幾乎就要坍塌,而旁邊張芸娘、順子家的兩家破屋,則已經完全傾倒。
當年大火的痕迹雖是被歲月的風吹雨打消散而去,但其中破敗,卻是無法言喻。
李元慶當然不可能在破敗的老屋内下榻,而是他的老屋前面不遠,一座商人的府邸内安頓下來。
一頓午飯,陪完了沈陽城的豪紳,安撫了他們的人心,李元慶在陳忠、順子、孔有德、段喜亮、許黑子等幾十名将領的陪同下,來到了後面他的祖屋。
也幸得是泥巴巷太爛了。
便是城内的鞑子王公勳貴們,也看不上這破地方,這也使得,十年了,這裏雖是被荒廢,但基本都未曾變模樣。
“大哥,諸位兄弟,這就是我李元慶的老宅。呵呵。可惜,此時不能請你們進去坐一坐,喝杯茶水了。”
陳忠眼淚都要湧出來,“元慶,這祖宅,馬上令兒郎們修繕吧。把周圍這些地都買下來。要蓋,就要蓋座大宅子!伯父伯母知道了,在九泉之下,也會開心的!”
古人對祖宅,或者說田地的看重,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哪怕到了後世也是一樣。
可能這東西,已經寫進了華夏人的基因深處。
周圍一衆将領們,千軍萬馬奔騰,他們都不曾掉眼淚,但此時,卻也都是眼淚汪汪。
便是孔有德,都偷偷抹了一把袖子。
李元慶笑了笑,“也不用太大,就兩畝地吧。順子,這事兒你來辦,咱們兩家,連襟起來。記得,必須要給周圍的百姓們公道的價格!”
順子忙用力擦了一把眼淚,“大帥,您放心吧。卑職必将此事處理妥帖。”
李元慶笑着點了點頭,“今日,就到此吧。諸位兄弟也都辛勞數日,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咱們繼續商讨新的作戰方案!”
“是!”
…………
離開了老宅,李元慶卻并未回去休息,而是帶着陳忠、順子、孔有德、楊磊、範文程、甯完我和千多名親兵,來到了城外渾河畔,一座頗爲荒涼的亂葬崗子。
當年,他這具身體的父母,便被葬在這裏。
此時,雖時隔十年,風吹雨打,千變萬化,但因爲李元慶父母的墳冢,正處在一塊不起眼的臭水溝邊,旁邊,還有一株蒼老的銀杏樹。
墳冢雖是幾乎被磨平了,但李元慶還是準确的找到了他們的埋骨地。
親兵們片刻便将墳冢收拾妥當,擺滿了百餘個豐盛的酒菜,順子親手爲李元慶鋪上了一條虎皮毛毯,李元慶‘撲通’一聲,用力跪倒在地上。
李元慶已經跪下,周圍所有人,誰還敢站着?
片刻,“嘩啦啦”衆人跪倒一地。
“爹,娘!孩兒元慶不孝,十年了!才來第一次來看你們!孩兒給你們磕頭了!”
說着,李元慶用力俯到在地上,恭恭敬敬對着墳冢磕了十個響頭。
周圍登時如搗蒜一片。
李元慶對他這具的身體的父母,幾乎沒有太多印象。
他的前身,隻是記得,他的父親,是個高大的漢子,很純粹的軍漢,使得一手好刀法,好酒,脾氣暴躁。
他的母親,是個最傳統的華夏婦女,談不上俊俏,更談不上雍容,最善做一手烙餅。
李元慶依稀記得,他五歲還是六歲,母親爲他做的一張烙餅,足足支撐了他十幾年!
沒有人知道,當年,好勇鬥狠、亡命徒一般的李二愣子,曾經有多少次,在深夜裏,跪倒在這兩座墳茔之前,淘淘痛哭。
雖非我身,卻感同身受。
恍惚之中,李元慶感覺兩個世界仿似重疊了,他的眼淚也有些止不住的往外翻湧。
旁邊,順子也是越哭越傷心,越哭越大聲,簡直像個孩子,淘淘大哭。
他這輩子最恨的事情,就是連他母親陳氏的屍骨都未能收斂,現在,即便是想祭拜,卻也根本不知道到哪裏去祭拜……
片刻,李元慶大步站起身來,用力将順子攬在懷裏。
順子緊緊抱着李元慶的大腿,瘋了一般大呼:“哥,哥!!我們又回來了!我們又回來了啊!阿伯,阿母,娘,你們看到了嘛!我和元慶哥又回來了啊……回來了啊……”
李元慶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緊緊摟着順子,直到他哭累了,眼淚都快要流幹了,這才将順子扶起來,重重擁抱着他。
一旁,範文程和甯完我也都在陪着抹眼淚。
他們也沒有想到,大名鼎鼎、威震天下,甚至馬上就要成爲這天下真正主人的李元慶,身世竟然這般凄慘……
這時,李元慶已經平複了不少,回身看向範文程和甯完我道:“甯兄,範兄,我想爲父母遷墳,此事,當如何處置?”
甯完我和範文程一愣,片刻,簡直大喜啊。
李元慶要爲父母遷墳,這,這意味着什麽?
這是要修帝王的陵寝啊……
甯完我生怕範文程搶了先,思慮片刻,忙率先拱手道:“伯爺,學生聞,在,在京師之西南,易縣之郊,有一處風水寶地。那裏山清水秀,風水極佳,可供,可供伯爺安放先人骸骨。”
範文程牙根子都要恨的癢癢,甯完我這狗日的啊!
事實上,在弘文館,他們曾做過諸多推演,包括大金入關之後,取得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後的一系列事務。
而這易縣的風水寶地,他們曾多次派人查探過,并繪制了詳細的地圖推演,就是爲了之後的後金王族的一系列事務。
這事情,一直都是範文程在負責,但此時,甯完我這狗雜碎竟然搶了他的先……
隻要能接下這差事,未來,一個工部侍郎那是沒跑了啊。
但範文程也非凡人,片刻,忙恭敬道:“伯爺,此事,此事卑職也贊同甯先生的意見。隻是,其中操作……”
範文程看了李元慶一眼,欲言又止。
李元慶又豈能看不明白他們兩人的小心思?
片刻,笑道:“既是如此,此事,便交由你二人共同負責吧!不過,平日裏的政務,也絕不能怠慢了!”
“呃?是。”
兩人都是一愣,片刻才反應過來,不由都是大喜,但兩人交錯的目光裏,卻瞬時又充滿了無窮的敵意。
李元慶微微一笑,對陳忠和諸将道:“大哥,諸位兄弟,今日,勞煩諸位忙活元慶的家務事了。走,咱們回去,我請諸位喝酒。”
…………
夜色已經深了,天空中的雪停了下來,但風卻極大,獵獵作響。
李元慶站在窗前,打開了一個大口子,靜靜的注視着有些悠遠又說不出缥缈的星空,寒風吹散了他額前的發絲,他也渾然不以爲意。
這時,布木布泰小心出現在李元慶身邊,輕輕爲李元慶披上了一件裘皮襖,欲言又止。
李元慶一笑:“這麽晚了,怎麽還不睡?去過宮裏了麽?”
布木布泰忙道:“李郎,已經去過了。明日一早,我便和蘇茉兒将人接過來。李郎,我,我聽說……”
“說。”
李元慶笑了笑,卻并未看向布木布泰。
布木布泰銀牙緊緊咬着紅唇,片刻,鼓足了勇氣道:“李郎,我,我聽說,你,你今日去拜祭過伯父伯母……李郎,若,若是可以,我,我和蘇茉兒,明日,也想去,想去拜祭伯父伯母……”
說到最後,布木布泰都能感覺到她言語裏的無力感……
她又非李元慶的原配,又非……又怎可能有這個資格……
但她就是不甘心,哪怕要付出很大的代價,她也努力試一下,祈禱着奇迹的出現。
李元慶笑了笑,“玉兒,你能有這份孝心,很不錯。不過,你現在已經有了身孕……”
布木布泰登時大喜,忙道:“李郎,明日我會請薩滿陪同我一起,我一定不會讓你擔心的。”
看着布木布泰歡喜的像是小鳥一般撲到了自己懷裏,李元慶輕輕拍打着她的後背,看向悠遠夜空的臉孔上,卻是露出了一絲微微的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