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大早,天色還未亮,明軍戰陣便率先有了動作。
集合的哨聲,将官們扯着嗓子的呼喊聲,将士們高聲的應答聲,包括戰馬的嘶鳴,騾馬的呼哨聲,将整個明軍戰陣搞得非常嘈雜。
但若要從遠處望過去,各部雖是嘈雜,卻非常緊緻,甚至可以說是井井有條。
以往,若是明軍戰陣産生了這種混亂,周圍的鞑子哨探,有勇武的,怕是敢直接沖進來,殺個來回了。
但此時,營中高高的金邊‘李’字大旗迎風招展,血色赤鷹旗堅挺的随風飄揚,再加之以往血和淚的教訓,周圍這些鞑子哨探,誰又敢不開眼,在這種時候,去沖他李元慶的陣?
那不是自己活夠了、自己嫌自己命長嘛。
這也是李元慶十年來,将自己的意志,完全融入長生營的血液之後,灌溉出來的成果之花。
以往,明軍面對後金軍,别說是後金軍主力了,哪怕是幾百、幾千人的小規模後金軍,行軍也是一個大難題。
因爲後金軍的機動性太強了,個人能力又遠超越明軍,便是明軍最精銳的夜不收,也很難與鞑子的哨探精騎相抗。
這就使得,明軍的行軍很容易變成聾子、瞎子,完全不知道所以然。
甚至~,發生過數次鞑子幾千人、甚至幾百人,便能沖垮明軍主力的戰例。
最具有代表性的,便是當年馬世龍指揮下的柳河之戰了。
關甯的副總兵魯之甲,帶着八千餘關甯各營精銳,除了空軍,水營、炮營、車營都全活了,卻是被鞑子幾百人,直接給沖的屁滾尿流、潰不成軍,魯之甲也當場陣亡,簡直讓人不能直視。
哪怕是此時關甯主力的祖大壽,在京師一役中,也隻敢繞着後金軍不走的地方走,絕不敢與後金軍正面相逢。
甚至~,即便是這般,還是在李元慶先占據了平谷的情況下。
但此時,長生營卻完全沒有這些臭毛病。
此時,李元慶和陳忠兩部主力加起來,戰兵近兩萬,輔兵一萬餘,不過三萬出頭,與塔山鋪的濟爾哈朗不相上下。
但李元慶卻就敢頂着這麽多後金軍哨探、在濟爾哈朗的眼皮子底下行軍,甚至是急行軍。
這主要是長生營各部方陣戰術的成熟,以及火器的不斷發展改進,使得李元慶和長生營的兒郎們,已經不懼怕鞑子精騎的沖陣。
甚至,在很大程度上,長生營還非常歡迎鞑子的主力沖陣,因爲這會收獲更多的戰功。
加之長生營騎兵哨探們的不斷成長,裝備不斷進化,哪怕他們沒有鞑子哨探的馬術高強,卻完全可以憑借裝備來碾壓。
鳥铳、手铳、連發弩、手~榴~彈,鞑子跑遠遠的還好說,隻要他們敢近身,那可就不能好說好到了。
更不要提,此時長生營陣中還有八十門3磅炮,二十門6磅炮。
如果濟爾哈朗想不開,李元慶絕不介意當場做掉他,或者切掉他的根子,給崇祯皇帝送進宮裏去。
明軍戰陣收拾的非常迅速,也就半個多時辰,還不到辰時,前方八個千人方陣開道,已經踏上了東進之路。
照這般速度,最遲傍晚前,明軍主力必可抵達塔山鋪城下。
周圍這些鞑子哨探怎還敢怠慢?忙急急派人往回奔,把這消息先傳給主子爺濟爾哈朗。
明軍戰陣正中,高高飄揚的帥旗和血色赤鷹旗之下,李元慶騎在一匹神駿的黑色寶馬之上,感受着周圍疊伏的紅色浪潮,迎着東面初生的朝陽,心中澎湃之氣,也有些止不住的往外翻湧激蕩。
也無怪乎,當年安重榮言:“天子,兵強馬壯者爲之!”
處在這種環境下,人的自信心很容易就會爆棚。
就比如此時,隻要他李元慶一聲令下,身邊三萬餘兒郎,皆願爲他李元慶賣命,抛頭顱,灑熱血,将擋在前方的所有敵人撕成碎片,碾成肉醬!
但身體雖是極爲興奮,李元慶的頭腦卻是保持着絕對的冷靜。
人~~,不論何時,都要存着一顆敬畏之心。
這所謂的敬畏之心,可以說是畏懼老天爺,畏懼自然災害,更要畏懼失敗,卻絕不能畏懼敵人。
以史爲鑒,可以知興替。
有曆史這面明鏡,李元慶非常明白,此時,正值他事業上升的關鍵期,可絕非可以歡慶放縱勝利的時候。
還未曾‘軍國大事皆出自我口’,也未曾‘執其君長問罪與陣前’,又何來談‘得天下絕色而妻之’?
此時,前方軍陣陳忠親自督陣。
雖然明軍士氣旺盛,鬥志昂揚,也準備的極爲充分,但鞑子的騎兵畢竟不是小事兒,若萬一濟爾哈朗就是想不開了,就是要跟他李元慶搏命,李元慶又怎敢怠慢?
戰略上可以藐視敵人,但戰術上,卻必須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此時正值清早,天氣還不算是太熱,兒郎們皆是全副武裝,背負的大多都沉重,還算輕松。
但等一會兒,太陽出來了,尤其是到了午後,那便到了煎熬人的時候。
不過,他李元慶也和普通将士一樣,必須要做好這個榜樣!
隻是,李元慶卻是回頭看了一眼身後不遠處,馬車群最前,那輛寬大而又舒适的載人馬車……
馬車裏,布木布泰、蘇茉兒,也在偷偷摸摸的打量着周圍的形勢。
此時,之前孔有德和順子掠獲的她們的仆從、女眷,都被安置在三岔河口的中轉營地,布木布泰身邊,隻有蘇茉兒一個侍女,還有兩個能幹的婆子。
隻可惜,婆子可就沒有她們兩人這麽優越的待遇了,爲了節省馬力,兩個婆子隻能在外面步行,實在累的不行了,才能上載物的馬車休息一小會兒。
“主子,您看,這些明狗,好生整齊喲。塔山鋪不是六爺在鎮守嘛。他怎麽還不發兵來救咱們呀。”
說起濟爾哈朗,蘇茉兒急的小拳頭都緊緊握起來。
對明人,對漢人,她一向沒有任何的好感。
布木布泰蘭花指捏着窗簾,看着外面疊伏的紅色戰陣,不由失笑着搖了搖頭:“六爺必定有着他的打算。蘇茉兒,軍國大事,豈能如同兒戲?況且,六爺也未必知道咱們就在李元慶的陣中啊。”
“哎呀。這可怎生是好,這可怎生是好?”
蘇茉兒一時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布木布泰卻不理會兒蘇茉兒,小心看向前方不遠處、飄揚恢弘的帥旗下、那個一身金甲的高大身影。
雖與李元慶隻有數面之緣,并未與李元慶有過任何深入的交流,但布木布泰卻隐隐有一種預感,這個明人權貴,比博達爾汗還要難纏。
如果說~,博達爾汗對女人還有幾分柔情,那~~,李元慶這厮,可能隻将女人當做玩物。
雖然布木布泰并不知道,李元慶與他的妻妾們,究竟是如何相處,但布木布泰卻敢肯定,她這個判斷,絕不會有差池!
因爲這是她身爲女人最純粹的直覺!
更因爲李元慶此人實在是,實在是有些太過危險了……
這也使得這幾日,布木布泰心中一直泛起一種……一種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憂慮……
大金此戰,怕是艱難啊....
随着接近正午,天氣越來越熱,哪怕布木布泰和蘇茉兒一直藏在陰涼舒适的馬車裏,卻也有些被熱的不行了。
蘇茉兒一邊幫她和布木布泰扇着扇子,一邊低聲道:“主子,真是懷念在盛京城的時候啊。還可以有冰塊禦寒。哪像現在,李元慶這個混蛋,簡直不将咱們當人看那,連點冰塊也不給咱們。”
布木布泰卻是一笑:“蘇茉兒,那你看看他們。”
說着,布木布泰拉起了一絲窗簾。
“嗳?”
蘇茉兒一愣,忙朝馬車外望去。
此時,正值午時中刻,基本就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火辣辣的太陽,怕簡直要将人都烤焦、烤成焦炭了。
翻滾的紅色戰陣中,所有人也都是汗流浃背。
尤其是站在她們這個角度,可以清晰的看到前方許多明軍士兵後面的褲子都濕透了,有些甚至還在滴着水,走一步一個濕印。
但即便是這樣,卻沒有人叫苦,反而是偶爾在說笑着什麽,快步向前。
尤其是正前方的帥旗之下,李元慶這厮,竟然一直騎在馬上,巍峨的金甲,正在陽光的映襯下,反射出點點金光,仿似是太陽一般,根本自己覺不到熱……
“主子,這,這……李元慶這厮,難道,難道他不怕熱麽?”
蘇茉兒有些不敢置信般的張開了櫻紅的小嘴。
這些時日,她一直躲在馬車裏都嫌熱,還真未曾這般仔細的觀察過李元慶、觀察過李元慶麾下的兒郎們。
布木布泰笑了笑,“李元慶豈能不怕熱?恐怕,他現在也熱的夠嗆,像狗一樣了。”
“可,可爲何他……”
蘇茉兒話還未說完,忽然也反應過來,忍不住有些驚悚的低聲道:“主子,李元慶,李元慶不會這麽狠吧?他,他對自己都這麽狠?”
“呵呵。”
布木布泰忽然嬌聲一笑:“蘇茉兒,你以爲,李元慶十年間,從一個區區的不入流把總軍官,混到現在明人的第一伯爵、第一權貴,那都是天上掉餡餅麽?”
“這……”
蘇茉兒一時無言。
片刻,忙道:“主子,我,我怎麽忽然感覺,此役,六爺那邊,好像,好像有些不太妙呢。”
說着,蘇茉兒趕忙驚恐的捂住了小嘴,又輕輕在自己的嬌嫩的小臉蛋兒上打了一巴掌,“奴婢說錯話了,懇請主子責罰。”
布木布泰卻搖了搖頭,“蘇茉兒,你沒說錯。等真正了解了李元慶,才會知道,他究竟是有多可怕啊……”
蘇茉兒也回過神來,卻忙拿起了手中佛珠,一個一個數起來,小嘴中還念念有詞:“長生天保佑,佛爺保佑,最好讓李元慶中暑熱死,喝水噎死,可千萬不要讓這個混蛋太好受啊……”
布木布泰怎可能跟蘇茉兒一般小女孩脾氣?
她靜靜的透過縫隙,看向不遠處那個駿馬上的高大身影,大眼睛卻越來越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