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趙率教的失利,李元慶心中雖是早有預料,但此時~,等事情真正傳過來,李元慶的心裏……卻還是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傳過這消息來的,是趙率教麾下的一個親衛把總,名字叫趙二八。
可别以爲趙二八這名字很好笑。
事實上,就如同當年明太祖老朱的名諱----朱重八。
趙二八這名字,在趙率教麾下,在甯遠城,甚至是在整個遼西,絕對可以算是一個極具含金量的名号!
有了這個名字,就意味着,有了田産、有了财物、有了女人,有了‘鐵飯碗’,以及趙率教這個名号所帶來的諸多榮光!
宰相門前七品官啊!
别以爲村長就不是幹部啊!
要知道,不知道有多少人,就算擠破了頭,想擠進這個門檻去,卻還找不到門路呢。
對于明末家丁制的這種陋習,李元慶雖然非常的‘不對眼兒’,但~,此時的整個大明,除了他李元慶,其他人都在這麽幹。
也包括陳忠和毛文龍。
當然,因爲有着李元慶的熏陶,陳忠這邊要稍微收斂一些。
但毛文龍那邊,怕是要比趙率教更甚……
但家丁制縱然是有着極大的缺點,卻也并非沒有優點!
比如此時、在李元慶面前的趙二八,就是在趙率教陣亡之後,抵死不降,拼命從後金軍的人潮中,殺出了一條血路,狂奔了兩天兩夜,趕到永平來報信!
此時~,趙二八已經是衣衫褴褛,渾身傷口,但他卻仿若渾然不自知。
用力跪倒在李元慶面前,就像是一個剛剛失去了娘的孩子,近乎是泣血一般,仔細将當日之戰的經過,詳細對李元慶講述了一遍。
“李帥,李帥啊!大帥,大帥和弟兄們……他們死的好慘啊……狗鞑子簡直不是人啊!尤其是那阿濟格,他竟然活活的拿着弟兄們的心肝下酒啊……”
“李帥,李帥,大帥臨死前說過,您一定會爲他報仇的啊!李帥,求求您,求求您,一定要爲大帥和弟兄們報仇啊!我趙二八就算是當牛做馬,也一定要報答李帥您的恩德啊……”
“李帥……”
趙二八就像是一個孩子,用力抱住了李元慶的大腿,滔滔大哭。
他的鼻涕、眼淚和血污,都流在了李元慶的衣服上,但李元慶卻并沒有絲毫的在意。
事實上,遼西和遼南,雖一直處在極度的對立狀态,但說白了,大家不過都是爲了各自的利益而已。
他李元慶和他趙率教之間,并沒有絲毫的個人仇恨。
李元慶是看祖家這幫人不爽。
但對趙率教,李元慶還是保持着一個比較公允的态度的。
而趙二八這幫基層的軍官們,更是如此。
大佬們的事情,他們插不上手,也不可能插的上手,但~~,遼地這麽多年,究竟是誰能殺鞑子,誰有真本事,這些弟兄們心中,可都是有一杆秤啊。
此時這般亂局,除了威凜天下、大名鼎鼎的李元慶,誰還能來替那些戰死的弟兄們做這個主?
誰又敢替那些戰死的弟兄們做這個主?
沉吟片刻,李元慶親手将趙二八扶起來,沉聲道:“二八兄弟,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你放心!趙帥和弟兄們的事情,我李元慶絕不會坐視不理!你現在,需要好好養傷,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給我李元慶便好了!來人,送二八兄弟下去休息!讓軍醫好好給二八兄弟治傷!”
“謝李帥!謝李帥!”趙二八趕忙拼命給李元慶磕頭。
片刻,這才依依不舍的被親兵架出了帳外。
趙二八離去,有親兵趕忙想過來擦掉趙二八剛才留下的血迹,李元慶卻擺了擺手,示意這親兵先出去。
看着地毯上殘留的血迹,李元慶點燃了一顆雪茄,片刻,緩緩的吐出了一口濃霧。
雖然他與趙率教之間,的确是有着不小的政治~利益沖突,但~,這些沖突,說到底,卻并非是不可化解的。
這并不是殺父之仇、奪妻之恨,并不是敵我矛盾啊……
尤其是~,趙率教也算是明末爲數不多的将星之一,他戰死的過程,并沒有違背一個合格大明将領的尊嚴啊
就算他李元慶與趙率教之間的交情,遠遠算不上親密,某種程度上,趙率教的戰死,反而更符合他李元慶的利益……
但此時~,李元慶卻沒有絲毫的開心之意……
某種程度上……他李元慶是有足夠的能量,來挽救趙率教的命運的……
隻可惜,李元慶并沒有選擇這麽做……
良久,“呼……”李元慶不由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濁氣!
阿濟格實在是該千刀萬剮啊!
哪怕他親手做掉了趙率教,符合他李元慶的利益,但~,阿濟格這鳥厮,卻并沒有給予趙率教最後的尊嚴啊……
半晌~,李元慶的拳頭都攥的‘咯吱’作響!
整個事情的計劃,必須要有調整和變動了!
…………
戌時初刻,晚上七點半左右,劉興祚像是一陣風一般,急急的趕到了李元慶的大帳外。
得到了趙率教陣亡的消息,他就像是猴兒屁股裏抹了蒜-----片刻也坐不住了。
“李帥,趙率教竟然……竟然……那~,遵化城,怕是想也别想了啊。咱們面臨的形勢,怕是比想的……還要更壞上許多啊。”
李元慶的大帳内,劉興祚來回踱步,眉頭緊緊皺成了‘川’字,原本一直筆挺的脊背,仿似一下子彎曲了不少。
李元慶緩緩點了點頭,眼睛卻微微眯起來。
李元慶當然明白劉興祚的擔憂。
此時,劉興祚雖然做足了準備,甚至冒着與城内文官集團翻臉的風險,但~,在事實上,這厮對後金軍的戰意,卻并不足啊……
劉興祚之所以費勁千辛萬苦,死了命的要背叛後金,這……這其實是個相當複雜的過程。
這并不是老奴對他不好。
事實上,老奴對劉興祚非常好,甚至……簡直好的有些無法形容了。
不說是兒子吧,至少也能當大半個兒子來看待。
劉興祚從二十歲出頭,就被女真人擄到了治下當奴才,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說是老奴看着劉興祚長大的。
像是李永芳。
雖然李永芳同樣已經認識老奴多年,但老奴對李永芳,簡直就像是對一條狗一樣。
老奴晚年,甚至經常招李永芳一起喝酒,喝完了酒,卻又把李永芳綁在柱子上,拿鞭子狠狠的抽他。
李永芳的正妻,也不過是個沒有兩三分血統的後金庶女。
但~,劉興祚的老婆,卻是老奴寵愛的嫡女。
但~,劉興祚還是背叛了後金,投靠到了大明的懷抱……
如果這事情,讓朝廷的那些筆杆子來說話,必定是将劉興祚誇耀成蘇武一般的傳說中人物,要用高帽子死死壓死劉興祚。
但李元慶卻是明白,劉興祚之所以背叛後金,恐怕~,還是理念上、或者說,是信仰上的沖突。
後金此時雖已經披上了國家的外殼,但其根子,不過還是沐猴而冠,還是野蠻人搞的那一套!
這必定會與自幼便受到了良好教育、溫文爾雅的劉興祚,發生本質上的沖突。
尤其是此時,劉興祚并不敢、或者說,他想逃避,與後金軍主力發生沖突。
李元慶心中一時也有些無奈……活在理想國的人,與正常人之間,确實是存在着一些說不出的障礙啊。
不過~,在此時,李元慶卻需要劉興祚能穩住陣腳,‘借雞來生蛋’。
片刻,李元慶一笑:“劉帥,事情雖壞,但卻并非就無法收拾。遵化的事情,自有腦袋大的來扛着,短時間内,應該不會落到永平這邊的。劉帥暫且安心。咱們此時,還是要先做好咱們的分内事啊。”
“暫時不會落到永平這邊?”
劉興祚仿似抓到了救命稻草,但片刻,卻又苦着臉搖頭道:“李帥,就算朝廷不會怪罪與我,但,但後金軍的大流卻是避不過喲!這可怎生是好……這可怎生是好啊……”
看着坐立不甯的劉興祚,李元慶心中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這夥計,能混到今日,八成,都是要靠他這張帥臉啊。
不過,李元慶此時若沒有劉興祚的協助,就無法找到冠冕堂皇的立足點,就算劉興祚此時犯了‘娘娘腔’,李元慶卻也必須要先耐着性子,安撫住他的情緒。
片刻,李元慶笑道:“劉帥,此事也沒有想的那麽難。劉帥若想,元慶可将整個戰場,設在永平城外。”
“呃?”
劉興祚登時也反應過來,忙道:“李帥,此事不可啊。若将戰場設在城外,城内這邊,咱們就沒法交代了啊。”
片刻,劉興祚忽然也明白了李元慶的深意,一張老帥臉不由一紅,有些尴尬的撓了撓頭道:“李帥,是,是興祚失态了。李帥切莫要見笑啊。實在是……實在是這事情……”
“呵呵。”
李元慶笑道:“劉帥,這種事情,實在是太過突然。誰遇到了,都會發懵的。不過,劉帥,凡事,咱們總是要往好處來想嘛。危機一旦過去了,同樣,也是機遇!”
畢竟是帶過兵、打過仗的人,看李元慶穩若磐石,劉興祚這時也安定下來不少,忙道:“那~,李帥,咱們,咱們還是按照原計劃來實施?”
李元慶卻搖了搖頭,“劉帥,此事,怕是不能這麽辦了!”
“爲何?”
劉興祚登時被吓了一大跳,不明白李元慶爲何突然要改變計劃,忙道:“李帥,難道,難道是興祚這邊……”
李元慶一笑,擺了擺手道:“倒不是劉帥這邊,也不是元慶這邊的事情。是~~,趙帥死的太慘了啊!劉帥,若不能讨回趙帥的屍首,于情于理,元慶都無法交代啊!”
劉興祚登時也明白了李元慶的深意,片刻,不由用力伸出了大拇指:“李帥。李帥的心胸,李帥的仁義,興祚真是佩服不止啊!”
如果說之前,劉興祚在很大程度上,隻是與李元慶虛與委蛇,各取所需,但此時~,李元慶此言一出,劉興祚心中登時也被觸碰到了什麽東西。
也無怪乎啊!
李元慶此時能混下這麽大的聲名,不論是誰,哪怕是敵人,也會給李元慶幾分面子!
都是在場面上混的!
誰又能保證,永遠不會有出現意外的那一天呢?
但~,若是能交下李元慶這樣一個朋友,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