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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時日的朝夕相處,滿桂對候世祿的感官很不錯。
候世祿是個直性子的人,重情義,講義氣,嘴巴也穩當,又是遼地的老軍漢出身,更救過他滿桂的命。
在此時,看着候世祿如此興奮,滿桂有些……有些不忍候世祿再被人當槍……
甚至……已經不能說是當槍了,而是完全當做炮灰啊……
便有意提點他幾句,讓他心裏先有個準備。
“呃?”
候世祿不由一愣,片刻,也反應過來,忙道:“滿帥,哎喲……你不說,我還真沒有注意到。好像的确是這樣啊!這些狗鞑子……到底打的是什麽狗算盤啊?”
候世祿此時是固原鎮總兵。
固原雖也算是九邊重鎮,但因爲其位置的關系,并不是很突出,加之這幾年,林丹汗的膽子已經比兔子還小……
固原這邊,小規模的戰事的确是有不少,卻多是幾百、甚至幾十人的小規模,真正的大仗、硬仗,那是一場也沒有……
候世祿是遼地的老軍漢出身,經曆過鞑子肆虐遼地的不少戰事,戰陣經驗也算是相當豐富。
但~,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啊,更不要提,是人呢?
候世祿在固原的這幾年,‘風調雨順’,‘天下承平’,他的整體軍事素養,其實已經……已經有些跟不上與後金軍這種強敵對陣的節奏了……
尤其是此時這個時代,正處于冷兵器向火器時代轉化的關鍵時節!
别說是幾年沒有真正的戰場經驗了,哪怕是半年,很可能,局勢也會發生不可預知的變化!
正如當年太祖那句名言,“三天不學習,趕不上……啊”
此時,經過了滿桂的刻意提醒,候世祿也發現了事情有些不對勁。
此時~,明軍的火炮攻勢雖然表面看上去是相當的威猛,接連成片,壓的後金軍好像是直接喘不過氣來。
但~,仔細去看,卻是能發現,後金軍的整個戰陣,相當的分散,卻又相當緊密。
基本上就是以一架牛皮、驢皮、豬皮、狗皮之類的戰車爲依托,七八人,十幾人,甚至是幾十人,緊緊圍繞着戰車爲掩護,徐徐朝前推進。
這種狀态雖看似與昨天差不多,但他們明顯比昨天要更緊密不少。
前面是褴褛的漢人奴隸拿着各式簡易的護盾,再往後,是披甲人、蒙古人,也是個個各式護盾在手,到最後,才是真奴。
此時,明軍的火炮攻勢看似是成功阻擋了後金軍的攻勢,但實質上,卻并未對他們造成太大的殺傷。
他們的組織、架構,依然是非常的嚴密。
前方亂哄哄的漢人奴隸雖看似是零散、混亂,但實質上,這些漢人奴隸完全就是炮灰啊。
有着遼地的從軍經驗,候世祿深深明白,後金軍的作戰方式與明軍完全不同!
明軍有時候攻城,的确也會将民夫之類的勞力,頂在前面,充當炮灰,但整體上,還是非常顧忌的。
因爲這些民夫一旦遇到了危機,很可能會發生混亂,轉而直接沖向己方戰陣,影響到己方戰陣的陣型!
所謂‘兵敗如山倒’!
說的就是這種不戰卻先潰、而引發産生的巨大混亂。
在兵法上,這一向都是兵家大忌!是将領們要嚴格避諱的要害核心。
但~~,因爲後金軍的特殊構架結構,他們卻與明軍有着本質上的不同。
後金的整體構架,是大主子帶小主子,小主子帶着奴才,奴才再帶着奴才,再往下是奴隸,最後才是奴隸中的炮灰。
這種構架雖然原始,但卻是層層疊疊,相當的嚴密!
若是哪個環節出現了問題,但凡是有些牽扯之人,事後畢竟會受到連坐!
這就決定了,哪怕在敗局、混亂時,後金軍的整個戰鬥力,整個韌勁兒,也要遠遠高出明軍。
仔細思量片刻,候世祿登時反應過來,忍不住狠狠啐道:“滿帥,鞑子這是想玩命啊!”
滿桂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老候,八~九不離十啊!若鞑子玩命,前方戰陣明顯會吃力,到時候……怕~,少不了要咱們上場啊!”
候世祿登時也明白了滿桂的意思……
怪不得啊……怪不得昨晚袁督師能把姿态擺的這麽低呢……感情,根由是在這裏啊!
這狗日的袁蠻子,還真是一肚子的花花腸子啊!
尤其是~,此時~,候世祿和滿桂的主力,在順義縣城之戰時,都受到了不小的損傷……
“滿帥,此事……此事咱們當如何?”
候世祿低低對滿桂道。
都是老兵油子!
候世祿自然深深明白這種事情的後果!
他候世祿又不是他袁督師的親信,袁督師又在實質上管不到他候世祿。
哪怕是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他也沒有去給袁督師拼死賣命的因由啊。
更不要提……袁督師之前在順義的布局,實在是不地道的有些讓人發指了!
“如何?”
滿桂低聲道:“老候,天子就在這裏看着,咱們還能如何?不過,到時候,你多長個心眼兒,不要沖的太深了。若是我所料不錯。等咱們沖殺完了,沖開了缺口,才是祖大壽這鳥厮出手的時候!”
候世祿登時也反應過來,忙重重點頭,“滿帥,你且放心。到時,咱們兩部,務必要緊密相連,相互輔佐。”
…………
時間已經來到了九點出頭。
這時,明軍的火炮攻勢明顯有了舒緩的征兆。
主要是就算袁督師絲毫不吝惜炮彈~~,不在乎朝廷的銀子,但火炮經過了這麽長時間的發射,少的也得發射了五六顆炮彈。
明軍陣營中,雖是有幾百門各式火炮,卻也不得違背物理的基本原理,炮膛明顯已經開始過熱了。
再這般下去,若萬一出現了炸膛,那可就不是好玩的了。
感覺到明軍的火炮開始勢弱了,整個後金軍戰陣,就像是剛從滿地煙塵裏鑽出來的屎殼郎,就在人肉眼可見的範圍内,登時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關甯軍戰陣,高高的指揮台上,袁督師的眉頭不由緊緊皺起來。
他也發現了事情的不對勁!
心中登時忍不住拿此時、去跟當年的甯遠大戰相比。
當年,在甯遠時,後金軍的威勢,明顯是要強過此時的,有近十萬大軍,更有奴酋老奴親臨督陣,又背靠着遼地本土,幾乎是對甯遠城存着必克之心的!
但~~,即便是在那種狀态,他袁督師,愣是生生的抵住了後金軍的如潮攻勢,将甯遠城經營的固若金湯。
而此時,哪怕有京營助陣,有紅衣大炮、各式火炮輔佐,身邊又有數部精騎護衛,但袁督師卻感覺……這場大戰,比當年的甯遠大戰,明顯要吃力不少啊……
最爲顯著的一點,便是後金軍對炮火的防衛……
與當年的甯遠大戰相比,此時~,後金軍防備明軍火炮的手段,明顯已經更爲成熟,甚至……可以說是臨危不亂,仿似已經習以爲常了。
更甚至~,袁督師甚至感覺,此時明軍的火炮,似乎比後金軍想象的還要輕松啊……
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廣渠門城頭上,看着一個個‘屎殼郎’重新從灰土中爬出來,又在各個主子的大聲呼喝叫罵下,緩緩向前推過來。
崇祯皇帝和一衆大佬勳貴們的臉色,也有些不正常起來。
“大伴,這,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我王師的火炮已經,已經是這般犀利,爲何……爲何這些狗鞑子,好像,好像是沒有受到太過傷害一般?”
崇祯皇帝低聲對身邊的王承恩道,生怕别人聽見,小臉兒上,滿是不可思議、不敢置信、更是極爲不甘心的驚恐。
“皇上,這……這,奴婢一時也說不好哇。想來,想來督臣袁大人,一定會有神機妙算的!皇上,咱們有京師堅城在手,又有這麽多王師精銳,皇上可不必太過擔心了……”
王承恩是何人?
曾經有一句玩笑話,‘在宮裏,但凡能活過五十歲的老太監,那必定都是人中龍鳳啊’。
這話雖是玩笑話,但其中的深意,卻是何等深刻?
王承恩活到現在,已經曆事四朝,什麽大風大浪他沒有見過?
更不要提,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此時眼前小皇帝的性子了。
在這種時候,王承恩又怎敢接話、妄自的下結論?自然是一腳把鍋踢到‘眼睛朝天長’的袁督師身上了。
“袁崇煥該怎麽辦?袁崇煥該怎麽辦……朕又該怎麽辦?怎麽辦……”
崇祯皇帝登時一陣低低私語。
面上,雖然還維持着他天子的尊嚴,但王承恩卻是已經注意到,他一直筆挺的脊梁,竟然……竟然有些稍稍彎曲了……
“哎!”
王承恩心裏~,不由長長的歎息一聲啊!
在很大程度上,皇帝打壓李元慶這種大軍頭,倒真不能說是錯。
畢竟,這天下,是他們老朱家的天下,這江山,是他們老朱家的江山!
若是一直由着李元慶這種大軍頭存在,怕~,哪個皇帝也不可能睡的穩當啊……
但關鍵是,‘狡兔死,走狗才烹啊’。
此時,狡兔還沒死……你卻就已經想着烹掉這走狗了,這……
更關鍵的是,你不用李元慶、就不用李元慶吧,起碼,你換上個真正能帶兵、能打仗的能臣來啊!
卻……卻是用了袁督師這種黃口小兒……
這……
但就在王承恩心裏還在苦苦糾結後悔之時,前方,後金軍戰陣,突然又發生了新的變動,他們終于露出了他們猙獰的獠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