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慶緩緩品了一口酒,點燃了一顆雪茄,看向陳忠和滿桂,笑了笑,卻并沒有着急表态。
如果說毛文龍是袁督師的生死大敵、不能不除去的絆腳石,袁督師非要除毛文龍而後快,那~,滿桂和袁督師之間,則就是一對至死糾結的生死冤家了。
在曆史上,正是因爲滿桂的當面指責,已經己巳之變的失利,最終,導緻崇祯皇帝拿了袁督師的項上人頭祭旗。
此時,雖然形勢已經逐步明朗,袁督師的‘下課’已經是定局,但李元慶卻非常明了,袁督師絕不會離開遼西太久。
在這般事态下,如果李元慶想圖謀遼西,就算能取得不小的收獲,但恐怕這也絕非是明智之舉。
哪怕李元慶與朱梅、與吳襄、與滿桂,交情都還算不錯呢。
但……
遼西的水,實在是太深了啊……
等了片刻,見李元慶沒有着急回應,滿桂也知道李元慶在思慮,笑着對陳忠道:“老陳,這些朝~鮮女人中,有沒有什麽好貨色?可别忘了給我老滿留幾個喲。”
陳忠嘿嘿一笑:“我說老滿,這事兒沒問題。不過,你小子不表示表示?”
女人,永遠是男人之間最好的話題。
滿桂早就知道李元慶絕不會忘了他,但此時聽陳忠說出來,還是忍不住大喜,忙大笑道:“行啊!老陳。等下次你和元慶去遼西,兄弟我保準拿出看家的本錢,把你們都伺候利索咯!”
兩人嘻嘻哈哈的說笑着,連帶着李元慶正在沉思的心情也明朗了不少,笑道:“以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楚。不過,袁蠻子去職,對咱們而言,可是一件大好事兒。來,先不想那麽多不痛快的,今天,咱們好不容易才湊到一塊兒,一定要好好喝幾杯!”
…………
一頓酒宴,一直喝到了晚上,陳忠和滿桂早已經都呼呼大睡。
李元慶雖然也有了不少酒意,但滿桂這厮卻是霸占了他的床,李元慶也隻能出來活動一下,解解酒意了。
軍校的營房,都是夯土房,不算高大,但卻很整齊,也很結實。
此時,李元慶雖然銀子不少,但人力和基礎物資,還是不夠充裕,加之這邊時間又緊,自然不可能将軍校的規模建造的太完美。
不過,麻雀雖小,卻是五髒俱全。
整個軍校的格局,還是相當不錯的,馬廄、馬場、教室、宿舍、會議室、食堂、廁所,包括澡堂子,都一應俱全,非常規整。
今天是開學第一天,大部分軍官們都約好了相熟的同僚、好友,去外面聚餐喝酒,學校裏倒顯得有些冷清。
李元慶來到大校場上慢跑了兩圈,舒緩了一下筋骨,來到了主席台上,登高望遠,整理着思緒。
遼地的夜,還是很美的。
星空透亮,繁星點點,遠不像是後世那般霧霾重重,擡頭就是一片烏七八糟的濃霧,怕是最亮的啓明星都看不到。
此時。
袁督師的去職,雖是一件好事情,但這底下,卻藏着衆多的波雲詭異……
這幾年間,從熊廷弼,袁應泰,王化貞,閻鳴泰,孫承宗,高第,王之臣等等,遼西的大佬,簡直就像是走馬觀花。
除了孫承宗幹的稍微長久一點,勉強能夠明哲保身、功成身退之外,其他人,下場基本都不是太好。
哪怕是此時抱緊了魏公公大腿的閻鳴泰呢,怕也是秋後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了。
不過,在大佬層面,雖然動蕩不堪,但,在中層,或者說,在真正管事的層面上,這些‘柱石級’的人物,變化都不大,反倒是節節高升……
李元慶非常明白,與在遼地紮根了十幾年、根深蒂固的袁督師相比,王之臣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事已至此,其實……遼西的利益集團,早已經糾結抱團的根深蒂固了……
曆史上,袁崇煥殺毛文龍,絕對可以說是明末最具有影響力的超級大疑案。
甚至,李元慶認爲,袁崇煥殺毛文龍,要遠遠超過所謂的紅丸案、挺擊案、移宮案,這所謂的宮廷三大疑案。
因爲,這宮廷三大疑案,是黨争糾結下極爲複雜的産物,雖然有延續,影響力很大,但其主要糾結,還是在朝堂内部,擴散性,有,危害性,也有,但~,這卻并非是不可控制的範圍。
但袁崇煥殺毛文龍,卻是直接導緻了遼地、甚至大明全國最大的一股風向變化!
數萬。
這還緊緊是最初期的數字。
數萬原本對鞑子仇深似海、拼了性命一直跟鞑子死磕的東江兒郎,紛紛反水,逃離了大明的懷抱,轉而成爲了後金的爪牙。
要知道,所謂的關甯鐵騎,不過隻是一個紙面上的神話。
除了當年的李成梁,的确是雄才偉略,子嗣昌盛,且虎父虎子,不論是李如松、還是李如柏,都可以算的上是将才,尤其是李如松,幾乎可以說是明末、最熟悉大明形勢、并且最了解大明戰鬥方式、而且還能取勝的絕對将星了!
可惜啊。
遼東李家一門,除了李成梁、李如松、李如柏父子三人,還能稍稍拿出門面,剩下的李家人,那卻就有些不成溜了……
甚至,在此時的遼西,李家人都沒有副将以上的軍職。
鐵血雄獅,從來都是需要戰争來考驗、磨練、成長,但~,遼西這幾年不外乎就是兩場大戰,一是甯遠,二是甯錦。
甯遠大捷,李元慶是親曆的,自是清晰的知道,這裏面是個什麽模樣。
而甯錦……
跟廣甯之役比,除了城池沒失……有什麽具體分别麽?
是。
關甯集團的确是有資源,有着朝廷的鼎力支持,加之他們靠近蒙古,更容易搞來戰馬,可以挂上鐵騎的名頭。
但戰役呢?戰功呢?
所謂的關甯鐵騎已經幾年了?
除了當年的柳河之敗,被鞑子幾百人将七八千正規軍殺的落花流水,他們什麽時候出城作戰過?
更不要提,是與後金的八旗鐵騎來場面對面的硬沖了。
這樣的軍隊,各懷心思的統帥者,又能指望他們有什麽戰鬥力?
也就是靠着甯、錦的城池之利,耍耍嘴皮子、窩裏橫罷了。
但~,毛文龍的東江卻不一樣。
皮島是有大海隔閡,後金軍主力一時半會兒無法奈何皮島,但,東江部的功績,幾乎都是毛文龍帶着兒郎們沖殺出去,甚至,沖殺到老寨一線,一刀一槍的磨練出來。
是。
毛文龍的确是有敗績,但誰又能保證?能永遠不敗,始終都打勝仗呢?
但東江部兒郎寶貴的戰争經驗,卻是關甯集團花上幾千萬兩、甚至是幾億兩的白銀,也絕無法買來的。再加之後期時,袁崇煥一度切斷了登萊對東江的供給,兒郎們一度甚至連草根都吃不上了,更不要提,是百姓們呢。
人心都是肉長的。
也無怪乎在大局崩盤之後,陳繼盛死,後來的黃龍也死,東江舊部,幾乎全都投入了滿清的懷抱,成爲了滿清馬踏中原的排頭兵、前鋒尖刀了!
此時,李元慶已經處在這個時代,他當然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再發生。
而李元慶此時仔細思慮,曆史上,袁督師之所以非要除毛文龍而後快,主要還是幾個關鍵的原因。
首先,東江部孤懸海外,遠離遼西中樞,雖有太監監軍,卻沒有文官監軍,加之毛文龍又生性桀骜,袁督師想控制東江,着實是非常困難。
直白點說,毛文龍不聽他袁督師招呼啊……
再者,東江部幾乎年年都有連綿戰事,捷報不斷。
尤其是功勞首級方面,每年最少也能搞個幾百級,這讓甯遠大捷、甯錦大捷,兩次所謂大捷、卻隻有寥寥不到三四百級首級的袁督師,很尴尬啊。
你毛文龍把事情都幹了,還有我袁某人什麽事兒?
這讓心高氣傲、尤其是成爲遼東巡撫之後、想要大權獨攬、凸顯自己重要性、唯一性的袁督師,怎的可能忍?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也是極爲關鍵的一個原因,毛文龍一直與朝廷保持着雙線聯絡,幾乎就不走遼西這邊,這已經是越級,完全破壞了華夏傳統的潛規則啊……
而此時,李元慶的遼南和毛文龍的東江并駕齊驅,便愈發凸顯遼西的無用和無能。
所以,就算李元慶示弱,就算李元慶退一步,恐怕,也絕不會改變袁督師的态度,更不會改變他的決心……
而此時的遼西,趙率教一脈,祖大壽一脈,左輔一脈,朱梅一脈,基本上都已經成型了。
哪怕是當年的大佬李家、以及後來的吳家,在此時,不過還是不起眼的小喽啰而已。
在這般狀态下,李元慶插足遼西,絕不明智,很容易肉沒吃着,反而惹上了一身騷腥。
但李元慶與趙率教、祖大壽這些人還不一樣。
趙率教、祖大壽這些關甯将門,是吃朝廷的糧饷的,他們的命脈,還是需要朝廷來供給。
而李元慶和遼南,則是完全已經可以實現自給自足。
這也就決定了,李元慶絕不可能放開遼南,讓朝廷真正插進手來。
也就注定了,不論是李元慶、還是毛文龍,與袁督師的矛盾,根本就沒法緩和。
點燃了一顆雪茄,看着幽遠的夜空,李元慶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濁氣。
袁督師此人,還真是讓人難以形容啊。
想除掉他很簡單。
想打壓他,依照李元慶此時的威勢,以及同未來那位爺的私交,這也不困難。
可惜……若是沒有袁督師,誰又來打破這個平衡呢?
他李元慶又如何獲得更大的權利、更多的話語權呢……
想要改變世界,還是要先确保把自己能控制的、能做好的事情做到最好啊!
片刻,李元慶忽然一笑,狠狠把雪茄丢在地上踩滅,大步走回了營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