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城牆下,天色漸漸開始黑下來,低沉的暮色開始籠罩整個大地。
後金軍的營地已經紮下來,各處,都燃起了不少篝火,‘噼裏啪啦’的直響。
諸多後金軍奴才、士兵、雜役,三五成群,聚集在篝火旁,烤着羊腿,烤着豬排,烤着雞鴨,談笑着這些天在遼西的收獲。
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挂滿了歡喜的笑容。
此役遼西之行到現在,就算是最卑微的漢軍旗雜役,至少,也能收獲兩三隻羊,幾隻雞鴨了。
若是再幸運些的,說不定還能搞上幾個娘們兒。
甚至,自己還能霸占一兩個。
這小日子~,真是給個神仙都不換那。
皇太極的王帳附近,也燃起了一堆旺盛的篝火,皇太極正跟他的小兄弟濟爾哈朗圍坐在篝火旁,說笑着什麽。
已經是四月末的天氣,北風雖還稍微有些冷,但已經傷不了人了。
皇太極并沒有選擇在他的大帳内用餐,而是選擇了外面。他想盡情的呼吸這自由自在的暢快空氣,找尋那種失去已久的天下縱橫之感。
哪怕,這是在甯遠城下、袁督師的眼皮子底下呢。
“八哥,咱們這樣,是不是,是不是有些太過托大了?二哥五哥他們,此時都在咱們百裏之外,咱們此時隻有不足四千人的勇士,若是,若是明軍來出城偷營,咱們很危險啊。”
濟爾哈朗雖然還年輕,但卻有着同齡人少有的成熟和謹慎。
此時,即便後金軍已經掌控了完全的戰事主動權,但~,因爲之前有李元慶給他留下的陰影,他的性子比以前還要更加謹慎,生怕出現任何的纰漏。
皇太極淡淡品了一口酒,笑着看向濟爾哈朗道:“是不是心裏還有些無法釋懷?”
濟爾哈朗也喝了一口酒,用力點了點頭:“八哥,明軍并非沒有一戰之力,咱們切不可怠慢半分。咱們大金,再也經不起安州那樣的失誤了啊。”
皇太極哈哈大笑:“小六兒,你可知,此時,八哥爲何不讓你去打那些小屯堡,積累些功績和人氣,而是始終把你帶在身邊?”
濟爾哈朗忙道:“八哥這樣考慮,自然有八哥的用意,小弟不敢揣摩。”
皇太極哈哈大笑:“小六兒啊,你這個人,什麽都好,就是有些事情,太過小心了。當然,漢人有句老話說得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之所以帶你來,而不是讓他們來,就是爲了讓你看看,咱們大金勇士們的威勢!就算咱們在這些明人的眼皮子底下作樂,他們~~,也絕不敢出城半步!”
“呃?這……”
濟爾哈朗這時也已經明白了皇太極的用意,忙道:“八哥,袁崇煥此人,也算是一個極有機心之輩,以前,八哥你不是評價他,說他像是曹操麽?怎的還……”
“曹操?”
皇太極忽然一笑,“或許吧。或許以前我是說過這樣的話。但~,小六兒,現在,我收回這句話。是我看走眼了啊。袁崇煥此人,呵呵。阿鬥也。”
但濟爾哈朗還是有些不放心,忙又道:“八哥,根據咱們之前的消息,甯遠城此時怕是有不下萬餘精騎。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更不要提,是袁崇煥這種機心之輩。八哥,這些事情,咱們還是不要做的太過分,點到爲止便可啊。”
皇太極笑着喝了一口酒,點了點頭,“小六兒,你說的不錯。這也是此次,我并未将後面的俘虜女營帶到這邊的原因。吓唬吓唬甯遠,讓咱們的主力走遠些,便夠了。自然不用再多生事端。”
“八哥,那,那明日咱們還攻不攻城?出征已經快十天了,勇士們都已經有些疲憊了。”
“呵呵。不攻城?”
皇太極一笑:“咱們爲什麽不攻城?若是咱們不攻城,袁崇煥怕才是不會放咱們離去啊!”
濟爾哈朗已經隐隐抓到了什麽,但還是稍稍有些模糊,忙問道:“八哥,您,您是說……”
“呵呵。咱們若不給袁崇煥留下些功績,讓他對明廷交差,他又怎的肯輕易放過咱們?”
“這……”
濟爾哈朗此時也想明白了事情的核心,卻還是有些不解皇太極的用意,忍不住又道:“八哥,甯遠城城高強厚,守衛嚴密,若是咱們攻城,勇士們,難免,難免要付出很大的損傷啊。”
皇太極看了濟爾哈朗一眼,忽然微微一笑:“你麾下那兩個牛錄,不是還有不少忠于阿敏的刺頭兒麽?”
“呃……”
濟爾哈朗忽然完全貫穿起來,一瞬間,背後的冷汗止不住的開始翻湧出來……
…………
次日清晨一大早,後金軍便開始了推土攻勢。
甯遠城頭上,袁督師正嚴密的觀察着整個戰局,眼眶裏,已經布滿了許多血絲兒。
昨夜,他幾乎是一夜未眠,已經将城内的各項事務,基本都收拾的利索。
在此時,袁督師幾乎有十成的把握,就算是皇太極親臨,就算後金軍的營帳規模,怕不下兩萬人,也絕别想威脅到甯遠城半分。
這時,趙率教快步小跑着過來,小心對袁督師禀報道:“撫台大人,鞑子的推土攻勢已經逼近一裏了,炮手們都已經準備妥當,咱們要不要先來一輪,給這些狗鞑子一個下馬威?”
甯遠城此時差不多有四十多門紅衣大炮,北門這邊,因爲是主要防區,更是有十五門之多,這也是袁督師最大的底氣所在。
與大明其他的文臣,隻知耍嘴皮子噴人、晚上逗女人之外,就沒有啥精通的了不同。
袁督師是東莞人。東莞毗鄰澳門。
從幼時起,袁督師便得到了不少與澳門的葡萄牙人接觸的機會,對于葡萄牙人這些西方人的犀利火器,他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當然,以袁督師的脾氣,肯定是看不起這些白毛猴子的。
但袁督師就算隻是紙上談兵,在這個時代,在整個大明的文人精英集團,都普遍堕落腐化、簡直是一無是處的狀況下,袁督師已經算是極爲能幹的有才能之士了。
否則,孫承宗也絕不會花了這麽大力氣,要力挺他袁督師上位。
說來這也是時代的悲劇啊。
孫承宗雖是堂堂的三甲第二名、榜眼及第出身,自幼又遊曆遍大明的山川大河、九邊各地。
可惜啊!
孫承宗空有一身才華,但在兵事上,他卻是真的沒有天分啊。
舉個不太恰當的例子。
一個地方一二三把手,一把手大權一把抓,二把手行政一把抓,而老孫,卻隻适合做個三把手,管管黨群,考察一下人事兒,平複一下各方的關系,卻絕不能讓他來做出決斷,讓他來拍闆!!!
是。
遼西的确是孫承宗從遼陽救下了趙率教,而後,由趙率教收複前屯後,聚攏前方遼民,打下的根基。
某種程度上,也是老孫最大的功績。
當然,誰也不能否認,身爲當朝帝師、閣老的孫承宗,是個真正的忠義愛國者,真正的民族英雄。但在兵事上,在手腕上,莫說與于謙、張居正相比了,便是與熊廷弼、王在晉相比,他也是差之千裏。
孫承宗在遼西的策略,基本就是一位的籠絡爲主,卻鮮有狠厲手段嚴懲。
但要知道的是,這是軍隊,這是部隊啊!
慈母多敗兒啊!
沒有規矩,沒有軍法,又哪裏能成方圓?
更不要提。
所謂的遼西将門、或者說遼地将門集團,在沈陽、遼陽、廣甯接連三役大敗中,早已經被打斷了脊梁,怕是骨髓和大筋,都已經被鞑子抽走了。
因爲--------
敢戰的将門,敢戰的将門子弟,幾乎都已經在這三役中盡數力戰身亡……
老孫把遼西大勢,甚至把大明的國運,交付到這麽一幫超級‘馬拉松冠軍’選手手裏,這還能有了好……
可恨的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啊。
而曆史,就這樣,輕飄飄的跟華夏民族、跟華夏民族五千年的輝煌曆史、跟華夏民族數百年的國運,開了一個讓人根本不好笑的玩笑……
此時,聽到趙率教的小心詢問,袁督師卻是緩緩搖了搖頭:“不着急,再等一會兒。鞑子的主力還沒有上來。殺這些猴子沒什麽用。趙帥,炮營你親自盯着,随時等候本官的命令!”
“是!”
趙率教不敢怠慢,忙匆匆趕去紅衣大炮區域,準備再仔細檢查一遍,生怕出現任何纰漏。
前方,後金軍的雜役像是蝼蟻一般,差不多能有個三四千人,正在緩步的往前推進。
隻不過,在他們的身後,卻隻有寥寥的真奴在督陣,仿似并不着急。
如果換做李元慶在這裏,怕隻一眼就能看出來,狗鞑子的戰意并不強烈,這明顯不是要下死力攻城的節奏。
此時,袁督師的确也看出了一些不對勁兒,可惜啊,他的眼力,他的經驗,又怎能跟身經百戰的李元慶相比?
即便鞑子隻是雜役在推土,卻已經給了袁督師極大的心理壓力。
仿似,一個不小心,鞑子就會沖到城頭上來,将他的美夢,将他的小命兒,全都收走。
不過,袁督師畢竟不是凡人。
此時,緊緊是憑着本能的感覺,他便已經意識到,此時絕不是開炮的好時機,過早的暴露甯遠城犀利的火力,很可能會在接下來的攻城中,讓鞑子有足夠的防備。
他必須要再耐心忍耐一會兒。
可袁督師并不知道的是,後金軍主力常年與李元慶和長生營對戰,對火力,尤其是對火炮的防備,早已經相當完善。
若不是爲了給他袁督師留一點薄面兒,給他袁督師一個台階下,能讓他這種選手,繼續留在遼西,而不是換上一個像是李元慶這般的強勢人物,皇太極怕是連這點雜役,也絕不會留給他。
後金軍的推土攻勢并不快,很是穩當。
一直到午時中刻,不過才推進到城下八百米左右的位置,築起了幾道簡易的土牆。
要知道,此時,土地剛剛經過初春太陽的炙烤,早已經完全化凍,表面看似有些堅硬,但實際上挖起來,根本就不用費力氣。
若是後金軍主力想攻城,隻要一個上午的時間,後金大兵怕是已經沖上城頭了。
但此時,袁督師卻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