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内。
聽完了金自點的叙述,濟爾哈朗的眉頭不由緊緊皺起來。
此時的金自點,哪裏還有半分在江華島行營時的嚣張模樣?
簡直就像是一條哈巴狗。
恭敬的匍匐在濟爾哈朗身前,屁股撅的朝天高,就恨不得去親吻濟爾哈朗的鞋面兒了。
濟爾哈朗當然明白,這些鳥毛夷人,在此時,絕不可能真正臣服他們大金,但此時,他們這個态度,卻是讓濟爾哈朗敏銳的抓到了些什麽。
此次後金主力,之所以進兵朝~鮮,雖大部分都是阿敏的自作主張,但實際上,皇太極在之前早有籌謀。
皇太極的本意,是趁着此時天寒地凍的封凍期,後金主力直搗鐵山,先破鐵山,而後,順着冰封的海面,再像是當年在覺華島那般,把皮島滅了,鸠殺毛文龍,絕了後金在東線的第一大患!
爲此,皇太極甚至不惜抛出了聰古倫,用聰古倫将李元慶吸引到了蓋州。
而當時進攻鐵山的後金軍主力,正是濟爾哈朗麾下鑲藍旗的精銳。
與天命年、老奴時代不同,在皇太極登上汗位之後,後金内部,有了很大的變化。
最爲顯著的一點,便是傳統的四大貝勒,以及大部分後金王族,什麽貝勒、貝子之流,實力都得到了一定的增強。
之所以出現這個局面,一方面,是皇太極刻意下放了不少權利,另一方面,卻是老奴的遺留。
簡單直白點來說,老奴死後,後金最精銳的兩黃旗,正黃,鑲黃,并沒有落到大汗皇太極的身上,而是,被老奴留給了他的幾個幼子。
最大的得利者,便是阿濟格、多爾衮、多铎兄弟。
他們此時雖然都還年幼,哪怕是阿濟格,也不過剛剛成人,卻都擁有幾十個牛錄的實力。
尤其是多爾衮、多铎兄弟倆,深得老奴寵愛,更是獲得了兩黃旗其中最精銳的幾十個牛錄。
加之還有代善、阿敏、莽古爾泰這些大貝勒作祟,皇太極面臨的局面,其實是相當糟糕和危險。
但皇太極究竟是雄才偉略,在這般已經是逆境的環境下,他并沒有大開殺戒,主動攬權,削弱後金的實力,而是采取了所謂的‘八王議政’,把權利下放給這些貝勒、貝子們,形成暫時的統一戰線。
而爲了維護他的正統性,他把他原來直領的正白旗,改爲正黃旗,又将原鑲白旗,該爲鑲黃旗,原來老奴時代的正黃旗、鑲黃旗,則是搖身一變,變成了正白旗和鑲白旗。
這使得後金的人員變動,一時變得非常複雜。
幾個大貝勒、王公貝子們,看似是實力得到了不少提升,但實際上,他們卻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消化。
但此時,他們明顯沒有這麽長的時間。
所以,皇太極必須需要一場勝利,把一切暫時穩固下來。
此時,阿敏和濟爾哈朗這兄弟倆,便是其中的直接得益者。
尤其是阿敏,簡直是‘多年的媳婦熬成婆’,‘翻身農奴把歌唱’,終于有了獨領一軍的機會。
剛剛成年不久的濟爾哈朗,實力也在飛速壯大,已經擁有了十幾個牛錄。
在鑲藍旗内,即便他還不能同阿敏相抗,但已經是撬動了阿敏的半壁河山。
可惜。
阿敏認爲濟爾哈朗是他的親兄弟,必定是跟他站在一個戰壕裏,尿在一個壺裏,卻不知,濟爾哈朗比他要明白得多。
當初,皇太極給濟爾哈朗的命令是,突襲鐵山,最好能直接鸠殺毛文龍。
因爲去年下半年開始,毛文龍一直都呆在鐵山,後金這邊,得到了不少朝~鮮探子的密報。
但令濟爾哈朗沒有想到的是,李元慶在鐵山早有籌謀,不到兩天的攻城,濟爾哈朗麾下的十幾個牛錄,足足付出了六七百勇士傷亡的代價。
爲了彌補這些損失,濟爾哈朗便沒有阻止阿敏令後金主力突進朝~鮮的決議,因爲他也迫切需要在朝~鮮人身上,把這些損失彌補回來。
但此時,大局已定,朝~鮮人已經認慫了,雙方已經盟誓,他們已經完成了皇太極交代的任務。
但阿敏此時卻……
“金大人,你先起來吧?此事,我會盡快你想辦法。”濟爾哈朗笑着看向金自點。
對于這個想親近大金的朝~鮮人,濟爾哈朗刻意表現的柔和了不少。
在大金此時這般狀态,的确是需要更多的爪牙。
金自點怎敢起來,一邊拼命磕頭,一邊一把鼻涕一把淚道:“貝勒爺,微臣怎敢起身啊?貝勒爺,微臣可是一直想跟大金結爲盟友啊!但現在這……貝勒爺若是不救微臣,微臣怕是絕撐不了太久了啊!”
金自點邊說着,邊拼命磕頭,簡直比狗還可憐。
濟爾哈朗眉頭不由皺的更緊了。
原本,他還想穩住金自點,到明日,再去找他二哥阿敏好好聊聊,解決這個問題。
但此時,看金自點的模樣,他明顯是等不了了。
濟爾哈朗當然也明白金自點的擔憂,那些朝~鮮的老百姓,被他們殺就殺了,玩就玩了,但~,那些朝~鮮王公權貴的家眷,怕是沒這麽容易善了啊。
思慮了片刻,濟爾哈朗道:“金大人,你即是我大金的盟友,我大金自然不會讓你受到太多委屈。你先在我這帳裏休息一會兒。我現在便去見二哥。”
金自點不由大喜,又是連連對濟爾哈朗磕頭:“多謝貝勒爺,多謝貝勒爺……”
…………
夜色已經有些深了,寒風呼嘯,吹得身邊的大帳‘嘩啦啦’作響。
濟爾哈朗快步來到了阿敏的大帳,即便有這麽大的風聲,但裏面凄厲的女人尖叫和阿敏放肆的大笑,卻根本遮掩不住。
濟爾哈朗冷着臉,無奈的搖了搖頭,他這個二哥呀……
若是常人,哪怕是嶽托、杜度這種旗主,在這種時候,怕也絕不敢觸了阿敏的眉頭。
但濟爾哈朗不同,他是阿敏的親弟弟,自是有些特權的。
看到濟爾哈朗過來,門口守衛的幾個漢軍旗奴才,趕忙恭敬跪下磕頭行禮,“見過貝勒爺。”
真奴這時候都去樂呵了,這種‘望風’、‘聽戲’的活計,自然是要漢軍旗的奴才來做。
濟爾哈朗擺了擺手,懶得理會這些漢軍旗的奴才,思慮片刻,拉開帳簾,大步走了進去。
這時,阿敏正赤着身體,一手拿着皮鞭,一手拿着酒壺,一邊喝着酒,一邊抽打着幾個被剝的赤條條的、瘦弱如小雞般的朝~鮮女子取樂。
這些女子身上觸目驚心的血痕,讓濟爾哈朗的眉頭不由皺的更緊了。
阿敏這時已經有了七八分醉意,猛的看到有人進來,不由大怒,登時瞪大了眼睛,像隻要發狂般的虛浮豹子。
但一看清居然是濟爾哈朗,他的神情瞬間放松下來,大笑道:“老六,你怎麽,呃,這個時候過來了?怎麽?那些狗雜碎沒有分給你女人?誰?是誰敢這麽大膽子,居然敢不給咱們兄弟面子?老子一定要活剮了他!!”濟爾哈朗本來滿肚子怒火,但一聽阿敏這麽說,他的怒火登時便消散了大半。
必定是他的親哥哥啊。
就算打斷了骨頭,那還連着筋呢。
“二哥,我來找你,不是女人的事兒。是有要事,要跟你商量!”
阿敏聞言眉頭登時皺起來,有些不悅,剛想說‘有什麽事兒不能明天再說’?
但想了一下,他最終沒有說出口。
“你們幾個,都給老子滾!”
阿敏對着這些朝~鮮女人大罵幾句。
這些朝~鮮女人登時如獲大赦,忙急急穿上了衣服,連滾帶爬的逃出了帳外。
濟爾哈朗坐在一旁的獸皮墩子上,看着阿敏道:“二哥,今日,朝~鮮的人,找到咱們頭上了。”
阿敏有些不爽:“老六,區區狗雜碎,理會他們作甚?何不好好喝些酒、吃些肉,休整利索,直接去對陣李元慶!”
濟爾哈朗歎息一聲道:“二哥,你這樣對朝~鮮人,實在是有些過分了!若被大汗知道……”
還未等濟爾哈朗說完,阿敏忽然一聲暴喝:“夠了!”
“老六,你以後,不要在我面前提這個名字!他算是個鳥毛的大汗!我們老三家不答應!”
“老六,你不要以爲你是我的兄弟,我就不敢殺你!”
濟爾哈朗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到了此時,他對這個二哥,真的是死心了。
“二哥,朝~鮮人的意思,是願意跟咱們結盟,共同對付明軍!”
“嗯?”
阿敏狐疑的看向了濟爾哈朗。
濟爾哈朗卻不看阿敏,繼續道:“二哥,我知道,你一直想打敗李元慶。但李元慶已經在安州駐防良久,各項工事,想必已經很完善。咱們就算能獲得勝利,怕也必定要付出不少勇士們的傷亡。你難道沒有感覺,這些朝~鮮人,就是咱們最好的墊腳石麽?”
一聽濟爾哈朗提起了李元慶,阿敏的酒意登時消散了不少,直勾勾的盯着濟爾哈朗:“老六,你是說,這些朝~鮮人,願意供咱們驅使?”
濟爾哈朗不敢把話說的太滿,含糊道:“即便不能供咱們驅使,但他們熟悉地形,做些輔兵、雜役的工作,也将能讓咱們省卻不少力氣的。”
阿敏眼睛微微眯起來,“老六,你想說什麽?”
濟爾哈朗道:“二哥,咱們必須停止對朝~鮮這邊的劫掠政策,而是應該柔和一點。不能把這些朝~鮮人,逼到明軍那邊啊。”
阿敏直勾勾的盯着濟爾哈朗道:“老六,你想怎麽辦?”
…………
有濟爾哈朗的大力斡旋,後金軍主力和朝~鮮方面,在次日中午,終于達成了妥協。
後金将歸還那些朝~鮮王公大臣家的女眷,但财物問題,因爲太混亂,已經無法歸還。
但後金軍卻承諾,隻待擊潰了明軍,在接下來的财物分配方面,後金軍會給予朝~鮮方面一些補償。
但朝~鮮方面必須要爲此出兩萬軍,并出兩萬人以上的人力,糧饷自費。
金自點面對後金軍的霸王條款,雖是極爲無奈,但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隻能咬着牙應承下來,把所有的恨意,都聚集到明軍身上。
大朝~鮮曆史上最具有争議的‘虜夷合流’,終于出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