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帥,這,這怎的使得啊?您是此戰的頂梁柱!若沒有您,别說這麽多首級了,怕覺華島保不保得住,那還是兩說啊!這些首級,又豈能讓您自己來出啊!”
姚撫民明顯非常激動,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脹起來。
他早就聽說過,李元慶仗義,義薄雲天,隻要跟在他李元慶身邊,好處從來都不會少。
可姚撫民簡直做夢也沒有想到啊,面對朱梅的‘獅子大開口’,李元慶竟然自己,硬生生就扛着接了下來。
這……
金冠也忙道:“李帥,按察使大人是問覺華島要首級,又不是跟您李帥要首級?這些首級,豈能由您自己來出呢?這樣吧。咱們一人一份,我和老姚都出,這樣,誰也不壓的上。”
金冠明顯非常肉痛,牙根子都在無意識的顫抖。
李元慶卻笑着擺了擺手:“姚參将,金參将,這事情,你們就不要争了。我長生營這邊,大概還有六百出頭一點的首級。留一百給兄弟們功賞,剩下的交給朱大人帶走,已經是足夠了。此事,就這麽定了!”
“呃?”
“這……”
眼見李元慶如此輕飄飄,就下定了決斷,衆人都有些無語。
便是朱梅,一時也久久回不過神來啊。
他這時也終于明白了,爲何~~,滿桂将李元慶視若知己啊,即便要自己吃虧,也要拼命保全李元慶的利益。
這根本就是李元慶從不會讓他的兄弟們吃虧啊……
片刻,朱梅也回過神來,忙道:“李帥,這,這些首級,若都是由您來出,倒也并非是不可。但~~,朝廷方面,一旦……”
朱梅雖沒有說完,但李元慶又怎的不明白他的意思?
不由笑道:“朱大人,此事,您盡可放心。姚參将和金參将,都是覺華島的守将。此次戰役,覺華島又是主戰場,他們多拿一些,那也是應得的!朝廷方面,也會體諒咱們的苦衷的!再說,咱們也不是這麽急着,便要向朝廷報功,說不定,再撈個幾天,還能再撈上幾百級首級來呢?”
“這……”
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從心底裏,已經開始接受了李元慶這個分配方案。
眼見這般,李元慶笑着拍闆道:“那就這麽定了!朱大人,按察使大人什麽時候要這些首級?咱們現在便去清點?”
朱梅忙本能的點點頭,忙道:“一切全憑李帥做主!”
…………
事情雖有波折,但在李元慶的雷霆手腕之下,很快就得到了切實的解決。
不到中午,長生營的五百一十多級鞑子首級,已經全部清點完畢,用碎冰包好,裝進了臨時搭建起來的馬車裏。
對于這些首級,朱梅可是半絲兒都不敢怠慢。
一級一級,親自上手、過目檢查了,确保萬無一失了,這才令他的随從,挨個裝進馬車裏,并登記造冊。
做完這一切,還不到午時中,李元慶笑着邀請朱梅留下來吃午飯,朱梅忙笑道:“李帥,按察使大人那邊還在甯遠城等着那,卑職就不留下了。反正,過幾天,李帥您也要去甯遠城,屆時,朱某必定掃榻相迎!”
雖說在之前,朱梅對李元慶并沒有太多好感,但此時,有了此次的切身接觸,朱梅卻是意識到,與李元慶保持界線,對他而言,有百弊卻無一利啊!
李元慶是跟祖家不睦,但這跟他朱梅,又有什麽太大的實際關系?
畢竟,祖家的根子在甯遠,而他的朱梅的根子,卻是在前屯!
放着怕得罪祖家,而放棄交李元慶這樣的朋友,那不是腦子裏進屎了麽?
畢竟,誰又能沒有用人的時候呢?
更何況,是李元慶這樣的天下宿将,又是如此仗義,簡直義薄雲天啊!
朱梅不想留下,李元慶也不再勸,不過,卻是親自送着朱梅,一直出了靺鞨口的海岸。
看着朱梅一行人的身影漸漸遠去,李元慶的嘴角邊,不由露出了一絲說不出的笑意。
這時,身邊的牛根升道:“将軍,這袁大人,真是欺人太甚啊!若不是您,恐怕,這覺華島,兵變已經是不可避免啊!”
李元慶默然拍了拍牛根升的肩膀,“根升啊!你得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豈能盡如人願?我們不應該想着去如何激化這些矛盾,而是要去解決這些矛盾,哪怕是自己吃點虧呢!明白麽?”
“呃?”
牛根升一愣,片刻才反應過來,忙恭敬拱手道:“卑職明白了,謝将軍教誨!”
…………
回到營帳,長生營這邊的将領們,自免不了又是一陣牢騷。
自己辛辛苦苦,拼着性命,這才立下的功績,卻是因爲某個人輕飄飄一句話,便剝奪而去,誰的心情又能好了?
長生營的功績确實很多。
但~~~,每一次功績,可都是兒郎們拿着性命拼出來的啊,又有哪一次,是多餘的呢?
李元慶自是理解衆将的心情,笑着道:“怎麽了?這才幾天啊!你們這些人,也都鑽進官眼兒裏不出來了麽?”
段喜亮道:“将軍,這不是升不升官的問題啊!關鍵是他姓袁的憑什麽呀?您難道忘了,當初,咱們是怎麽離開甯遠城的麽?這狗日的袁狗官,連口熱水都不給咱們喝啊!”
孔有德也狠狠啐道:“沒錯!将軍!想要首級,可以啊!無所謂!真的無所謂!以咱們長生營兒郎們的戰力,想要多少鞑子首級,又搞不來?可他娘的沒有這麽做事的啊!他拿咱們當什麽了?夜壺也沒有他這樣用的啊!”
“小孔~~,慎言!”
李元慶冷冷瞪了孔有德一眼。
“是!”
孔有德垂頭喪氣的低下了頭,緊咬着嘴唇,雖然懾服與李元慶的權威,不敢頂撞李元慶,但看他這模樣,任誰也能看出來,這小子,心裏必定是不服啊!
官滄海這時長出了一口氣,緩緩道:“将軍,喜亮和有德的話,雖然有點過激了,但卻就是這麽個道理!這袁大人做事,不公不正,讓人很難信服啊!”
順子偷偷看了一眼李元慶的表情,也道:“将軍,這姓袁的居然如此不地道,那咱們還跟他墨迹的球子啊!他是遼東按察使不假,可還不是遼東經略呢!他又怎的管得了咱們遼南?理會這驢球子的作甚?”
李元慶看了順子一眼,順子趕忙溜溜的垂下了頭,絕不敢看李元慶的眼睛。
一旁,許黑子也道:“将軍,袁大人這個做法,底下的兄弟們,想法很多啊!”
李元慶緩緩點了點頭。
俗話說,‘欲讓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
遼西,從孫承宗離職之後,在實質上,文人的影響力,已經開始出現了變數,甚至是------衰退。
事實上,再往遠一點說,從萬曆時起,遼東李家一門的近乎是畸形般的無限壯大,家定制的推廣和普及,便已經爲遼地這片大明最重要的土地,埋上了衆多的變數。
此時,遼西的關甯将門,包括趙率教、祖大壽、馬世龍、左輔、朱梅、吳襄,等等等等,基本全是由孫承宗一手提拔起來。
當年,遼陽兵敗後,若是沒有孫承宗的力保,趙率教怕是早已經被拖到京師菜市口外,等候午時三刻那一刀了。
而祖大壽,在沙嶺之變時,抛棄劉渠衆人與不顧,拼命一路逃到了覺華島,若不是孫承宗,‘美化’其爲守禦覺華島有功,恐怕,這厮一門,早就被直接一棍子悶死了,又哪能再有出頭之日?
而像是馬世龍、左輔、朱梅,也包括吳襄這些人,也都是因爲承了孫承宗的‘餘蔭’,才個個順風順水。
當然,也包括他袁督師,也是因爲孫承宗的庇護,才能‘羽翼漸豐’,直到現在,憑借甯遠之功,要‘鯉魚躍龍門’。
可惜呀。
孫承宗在任時,基本是‘以德來服人’,依靠他的資曆、他的威望,來指引、點撥這些後生們。
但此時,高第跑的這麽快,妄自把權利真空留給了袁督師,這也使得,袁督師直接跳脫了這個規則的‘圈子’,一切以他的利益爲重,哪還有什麽規矩可言?
而等到高第回過神來時,怕袁督師羽翼早已經豐滿,即便他是大佬,即便他有背後閹黨的支持,但~~~,都是文人,庸碌的高第,又怎的可能擋得住袁督師的鋒銳?
而到了現在,袁督師治遼的策略,基本也已經清晰了。
拉一派,打一派,甚至打數派。
無限制的拔高關甯将門的利益,卻是無限制的推低‘泥腿子’們的利益。
這樣的人,或許可以依靠朝廷的大勢,依靠廣甯将門的威勢,維持住一時,但~~,這又怎的可能維持住一世?
尤其是曆史上,毛文龍死後,一衆東江派的将領,紛紛造反,直接投靠滿清,那絕不是沒有道理的!
他們也不是天生就想跟滿清做奴才的!
不要忘了,能加入東江的将領們,又有哪一個,與野豬皮沒有血海深仇?
但此時,即便清晰的了結其中的核心脈絡,但李元慶,卻并不能将這些事情說出來。
破而後立,不破怎能立?
遼地,尤其是核心遼西,在孫承宗創立關甯之初,在根子上,便已經出現了戰略性的錯誤。
或許。
此事也不能怪老孫。
是大明軍制的根子,早已經腐朽不堪,已經架不住這樣一支具有威懾力的軍事力量了。
見李元慶一直沉默不語,衆将都不敢再說話,恭敬的看着李元慶,等待着李元慶的回應。
良久,李元慶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濁氣:“弟兄們的心思,我李元慶又怎的能不明白?大家辛辛苦苦的跟着我李元慶,爲的是什麽?爲的不就是升官發财,光耀門楣,讓老婆孩子,能享受咱們的榮光,順帶着,把這些卑賤的狗鞑子殺幹淨麽?”
“将軍。”
“将軍……”
衆将都看向李元慶。
李元慶緩緩擺了擺手,目光卻驟然凜冽:“袁大人或許做的不對,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他做的不對,自有朝廷來指出,自有皇上,爲咱們主持公道!爾等又何須多言?”
“是!”
衆将紛紛跪倒一地。
李元慶這時語氣卻柔和了不少,緩緩一笑道:“不過,袁大人是袁大人,咱們是咱們。首級功績,既然要少一些,那少一些便是。反正我長生營,從來都不是以首級來論功賞。此役,首級雖是不多,但其他方面,咱們的收獲,卻是頗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