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啓六年,正月十九。
一大早,天還未亮,李元慶便率領大軍集結在甯遠城東門外,準備開始入城。
因爲昨夜已經與袁督師達成了妥協,甯遠守軍方面,倒并未對長生營的兒郎們有太多刁難,反倒是忙前忙後,頗爲辛勞。
原本,李元慶以爲這是袁督師提前對守将打好了招呼,但一見到東門守将吳襄,兩人一細聊,李元慶這才明白了其中梗概。
袁督師始終對他藏着很強的戒備之心,便是長生營的駐地,也緊緊毗鄰東門。
但按照甯遠城的地勢,用屁股想,也能明了,東門外地勢狹窄,又毗鄰大海,根本不可能作爲主戰場,甚至,分戰場都不一定能用得上。
吳襄自是也發現了李元慶的神情并不是非常愉悅,忙小心解釋道:“李帥,甯遠城不比他處,裏裏外外,都浸透着袁大人的心血。所以,在防務方面,袁大人或許是苛刻了點。但此時大敵當前,也由不得袁大人不如此啊!”
吳襄作爲袁大人的‘門人’,此時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算是相當不錯了。
李元慶不由一笑:“吳兄,對于袁大人的雄才偉略,元慶自是萬分佩服的。此役,某隻帶了眼睛、耳朵。”
眼見李元慶如此明了大勢,吳襄不由也稍稍松了一口氣,忙笑道:“李帥之英明,卑職佩服。李帥,此時大戰将臨,犬子也是摩拳擦掌,屆時,還請李帥能指點犬子一二啊!”
李元慶哈哈大笑:“長伯這孩子,某也非常喜歡。等營地這邊安頓好了,讓他來見我吧!”
吳襄不由大喜,忙笑道:“有李帥在此坐鎮,甯遠城必高枕無憂矣。”
…………
有吳襄這地頭蛇幫忙,長生營進城後的紮營安頓便順暢了不少。
不過,東門雖是吳襄的防區,但在這片區域内,吳襄麾下隻有一個遊擊銜的千總編制守衛,甯遠城的主體防禦規制,還是在北門和西門,這也是後金主力最有可能發動攻擊的方向。
長生營的駐地,是一個怕還不到千總規制的小校場,占地也就在四五畝左右,房屋場地倒是齊全,但要安置這七千五百人,還是有些捉襟見肘了。
好在,甯遠是純粹的軍城,毗鄰城門、城牆的這片區域,街道很寬闊,事先預留的空地不少,加之長生營的兒郎們軍帳攜帶都很周全,在簡單協調一番後,很快便按照規制開始紮營。
不過,糧草雖是由長生營自帶,但炭火方面,卻是要袁督師這邊來撥付了。
李元慶本以爲還要再去袁督師那邊費些口舌,但不大會兒功夫,吳襄便已經令人拉來了幾十車炭火,加之原本營地内的預留,足夠長生營的兒郎們應付十幾天了。
這邊剛剛安頓完,一身親兵服飾的吳三桂,便悄悄的來到了營地裏‘報到’。
“小侄吳三桂,見過李世叔,李世叔身體安康,前程似錦。”
多日不見,吳三桂又長高了不少,隐隐,已經可以夠到李元慶的鼻子了。
他身體也壯實了不少,眉宇間,雖還有些許稚嫩,但目光堅定,貴族子弟的高傲氣質,盡顯無疑,充滿了年輕向上的朝氣。
按照華夏的虛歲來算,這小子今年已經十五歲了,算是大小夥子了。
“長伯,你來了。不錯。很好!”
李元慶笑着拍了拍吳三桂的肩膀,示意他坐到一旁。
吳三桂恭敬對李元慶一禮:“世叔遠赴千裏,能來甯遠城救援,長伯感激不盡。長伯待甯遠十萬父老,感謝世叔高義。”
李元慶不由哈哈大笑:“長伯,你小子很不錯。真的長大了啊!我接受你的感謝。來,坐吧。”
“是。謝謝世叔。”
在正式的流程走完,吳三桂這才恢複了一些孩童的性子,笑嘻嘻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
這種場合,小蓮她們都去裏面收拾屋子,自然不會輕易暴露。
由親兵奉上了茶水,李元慶笑着品了一口茶,看向吳三桂道:“長伯,對于此次老奴親自領軍來犯我遼西腹地,你有什麽想法?”
以李元慶此時的身份,與一個十幾歲的毛孩子,居然要談論軍國大事兒,傳出去,或許會成爲别人的笑柄。
但此時,眼前這個毛孩子,卻是大名鼎鼎的吳三桂,李元慶也想考校考校他,看看這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将門虎子,究竟有何異于常人之處!
吳三桂似乎早有準備,恭敬對李元慶一拱手,這才道:“世叔,以小侄來看。建奴雖來勢洶洶,但未必就能成的了氣候。”
吳三桂說着,恭敬、卻是毫不畏懼的看向了李元慶的眼睛。
“哦?”
李元慶淡淡一笑,也來了興趣,“說說你的想法。”
“是。”
看到順利提起了李元慶的興趣,吳三桂也來了精神,忙恭敬道:“世叔,小侄觀沈陽、遼陽,包括後來的廣甯之役,建奴之所以能如此順暢,便能拿下我大明這些堅城,其中很大的一個原因,便是因爲有内賊作祟。沈陽如此,遼陽如此,廣甯亦是如此。但甯遠------”
吳三桂頓了一下,滿含自信的笑道:“世叔,甯遠城,雖建立時間不長,隻有短短不足三年,但其城堅,牆高,軍民一心,物資充盈,遠非上述那些城池可比也。”
李元慶笑着點了點頭,卻道:“老奴十餘萬大軍,盡是八旗之精銳,僅憑你說的這些,怕還遠遠不夠吧!”
吳三桂一笑,“世叔,話雖是如此說,但~~,戰場,并非是誰強,誰就一定可以獲勝的。此時,我軍兵力雖少,但卻萬衆一心,就像當年老奴在薩爾浒擊敗我大明,不到最後一刻,誰又能分清最後的結局呢?”
李元慶哈哈大笑:“長伯,幾年不見,你的确是讓我刮目相看啊!很好!很好啊!不過,你須知,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兵法、局勢,固然重要。但~~,真正去實施的,還是麾下的兒郎們!所以,即便戰略你已經制定的萬分周全,在實施方面,卻也同樣不能馬虎半分!”
…………
跟吳三桂聊了一個多時辰,又一起吃過了午飯,李元慶的心情,也被他年輕的朝氣帶起來。
下午,滿桂的親兵過來,邀請李元慶、一起去巡視他的軍營。
李元慶想了一下,便将吳三桂也帶上了。
在很大程度上,吳三桂的确是華夏民族的罪人,不過,其中的糾結也着實有些太多。
但此時,吳三桂還是個孩子,還可以算是一張白紙。
對于關甯将門,李元慶顯然無法插手太多,但此時的吳三桂,卻像是一扇‘小門’,給了李元慶一個可以‘伸進手’去的機會。
吳三桂自然是大喜。
他雖是關甯軍中的權貴公子,可惜,滿桂跟他們這些将門世家,卻并不能輕易便尿到一個壺裏。但此時,滿桂因爲某些原因,卻是甯遠城此時的最高軍制,比他老子吳襄,還高上兩級。
吳襄隻是中軍參将,而此時,滿桂卻是甯遠副總兵。
吳三桂也非常想看看,滿桂究竟是什麽軍容。
簡單收拾一下,一行人來到了城北滿桂的大營。
滿桂早就這邊等候多時了,寒暄一番,便直接引領着李元慶一行人,來到了北城頭上,視察他這一段的防務。
此時,甯遠方面,雖然沒有後金軍主力的準确消息,但時不時遊弋的後金哨探,已經時常出現在甯遠城周邊,甯遠城的防衛級别,基本上也被提高到了最高狀态。
便是袁督師本人,白天大多數時間,基本也都在城頭上各個防區裏坐鎮、巡視。
城頭上,士兵們早已是嚴正以待,許多民夫們,也都在軍官們的呼和下,不斷的來來回回朝着城頭上搬運着各種戰略物資。
李元慶掃了一眼,心中便已經有了大概。
袁督師說一千、道一萬,在規格上,在陣容上,還是采用的明軍最傳統的防守策略,基本找不到任何創新之處。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的巡視的确很嚴密,具體到每小段城牆,都有專職的文官坐鎮。
若要說與傳統不同,那最大的不同點,就是在城中區域,那幾門被牢牢的遮蓋在紅布下的紅衣大炮了。
吳三桂顯然也對這紅衣大炮非常感興趣,不過,這寶貝就算對滿桂而言,也是禁區,一行人顯然沒有去探知的資格。
好在吳三桂雖然年幼,自控能力卻相當不錯,并沒有給李元慶和滿桂添麻煩,乖巧的跟在兩人身後,隻看~~,而絕不多話。
在城牆上大體溜了一圈,一行人來到西北側城牆一處懸戶下避風,滿桂嘿嘿笑道:“元慶,感覺怎麽樣?哥哥這防禦,做的還到位吧?”
李元慶一笑,将頭頂上的鹿皮帽緊的更緊了一些,規避着當頭而來的凜冽北風,笑道:“桂大哥,防禦已經不錯了。但關鍵還是要保持,一定要把點連成線,确保能在出現問題的第一時間,迅速彌補回來!”
李元慶此行雖不是主力戰将,但之前,在大尖山有過與李元慶的配合,滿桂早已經深切的了解了李元慶的實力。
因此,對李元慶的建議,滿桂也是相當的重視,忙點頭道:“元慶,這一點你可放心,我會借鑒長生營的巡守策略,巡夜士兵三班倒,力求絕不出現瑕疵。”
李元慶笑着點點頭,卻是離開了懸戶,迎着凜冽的北風,來到了牆頭,鑽到垛口上,查探城下的情景。
此時,正值正月中段,是寒冬最凜冽的後半段,這幾日雖沒有下雪,但風就像是刀子一樣,吹在人身上,簡直就像是拿刀子剜肉一般,讓人幾乎都很難睜開眼睛。
李元慶強撐着查探了有一兩分鍾,便再也忍不住,快速退了下來。
此時,城下寬闊的護城河早已經被冰封的結實,地面怕是都要被凍成了一團。
袁督師雖然在各方面,表現的都還算不錯,可惜,他還是太嫩了。
他并不了解,防守的真正奧義。
尤其是對戰後金軍。
與後金軍交戰多次,李元慶早已經有了切實的心得。
想要防備後金軍的攻勢,将紅衣大炮的威力發揮到最大,城頭上的防守倒是次要,最關鍵的,卻是要在城下下功夫。
多挖溝壑、陷坑,像是拒馬、鐵蒺藜,甚至是陶罐碎片這種碎渣子,越多越好。
隻有最大限度的限制後金軍推土填溝的速度,才能将紅衣大炮的威勢發揮出來,打出明軍的優勢來。
慶幸的是,袁督師雖未在城下下功夫,但此時天寒地凍,天氣條件極其惡劣,後金軍就算想推土填溝,必定也要多付出不少精力了。
李元慶也不得不感慨,‘時勢造英雄’,袁督師這運氣,還真是沒的說啊!
這時,滿桂剛想問李元慶去垛口上看的什麽,身後,卻有親兵快速過來禀報:“袁大人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