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壓力的旅程,還是相當輕松加愉快的。
但一回到島上,一連串繁瑣的政務、軍務,便鋪天蓋地的朝着李元慶的臉上席卷而來。
首當其沖的,便是地瓜的收獲問題。
此時,已經冒了九月上旬,往中旬裏走了,漫山遍野的地瓜田裏,到處都是郁郁蔥蔥、接天連日的地瓜秧子。
回島上不到五天的時間,李元慶幾乎已經将所有地瓜種植田,全都視察了一遍。
除了島上中部,有一些被樹葉遮掩的田地裏,地瓜的長勢稍微差一些,其餘向陽的地方,形勢一片喜人。
而每個區域,李元慶也都令人挖出了一些還未完全熟透的地瓜樣品,親自品嘗。
到了這般程度,就算是傻子也可以預見,今年長生島地瓜的豐收,已經是闆上釘釘之事。
可惜,豐收雖然是大好事,但李元慶此時卻并不能完全開心起來。
與小麥、粟米,這種傳統的糧食作物不同,地瓜由于水分足,個頭大,在貯存方面,着實是讓人有些傷腦筋。
關鍵是這些地瓜,除了一少半,會留給島上軍民自用、食用,剩下的多半,都會被李元慶以市價購進,轉化爲軍備。
這一來,地瓜的貯存,便更是重中之重。
政事署商老六、馬管家、任啓柱、齊罡成這些負責人,這段時間也爲此事傷透了腦筋。
按照他們本來的計劃,是想将這些地瓜像是尋常的糧食一般,曬幹後,直接入庫。
但地瓜裏的水分實在太足了,根本不可能曬得幹,就算島上軍姿庫中幹燥、清涼,但卻也很難保證地瓜不會發黴變質。
這一來,本是豐收的大喜事,卻是将商老六這些政事署的主事們,搞的像是饑荒一般難熬。
在後世時,李元慶的未婚妻非常喜歡吃烤地瓜,但那一般都是很新鮮的地瓜,李元慶的老家裏,因爲山區繁瑣,且都是沙地,一般以種植花生爲主,對于地瓜,李元慶也沒有太多深入的了解,尤其是在儲存方面。
好在李元慶是農村裏的孩子,對這些農作物,天生就有一些敏感度,思前想後,經過了數次實驗,他終于找出了解決的辦法。
那便是------将地瓜切片,然後曬幹,再入庫儲存。
到食用時,或是将這些地瓜幹搗碎,直接用來熬粥,亦或是将這些地瓜幹與小麥、粟米一起磨成面兒,做成‘雜糧’,無論是烙餅、還是蒸成饅頭,都很簡單,而且營養又美味,算是一舉多得。
原本,李元慶此次進京封賞,升爲了右都督,島上是要舉行大規模慶祝活動,振奮人心的。
但地瓜收獲在即,李元慶在這個時候也不能分神,便将慶祝活動,推到了十月中,等到地瓜收獲之後,算是雙喜同慶。
政事署達成了一緻,李元慶又拍了闆,接下來的事情,便隻剩下了實施。
島上居民們,也是第一次喜迎如此肥厚的豐年,各個都是幹勁十足,在地瓜成熟之前,他們要将一切都準備妥當,隻等時節到了開工幹活。
将地瓜的事務處理完畢,時間已經來到了九月下旬,毛文龍和陳忠,前後腳先後趕到了長生島,他們将一起觀看、參與,此次長生島地瓜的豐收。
官廳内,李元慶開設了盛大的宴席,款待東江和廣鹿島的一幫老弟兄們。
都不是外人,又是在自家的地盤上,各人也都是敞開了肚子,來一場‘你死我活’的較量。
對于這些老弟兄們的拼酒,李元慶、毛文龍和陳忠,都是笑着持默許态度。
歸根到底,弟兄們都不容易啊。好不容易才有了這麽個放松交流的機會,各人自是要敞開性子,在弟兄們中間赢名聲,爲各自的主将争臉。
不過,簡單吃過了一些飯食,墊了墊肚子,又走過了群起敬酒的流程,李元慶、毛文龍和陳忠,則是來到了李元慶的外書房内,讓小蓮沏上了一壺香茗,共同商讨下一步的作戰計劃。
巨大的沙盤前,毛文龍的眼睛中炯炯有神,笑着看向李元慶和陳忠道:“元慶,陳忠,今年上半年的攻勢,我軍取得了相當豐碩的成果,在下半年,到年底這段時間,尤其是等秋收忙完之後,咱們可不能懈怠,務必要更加大力度,保持對後金主力的壓力!”
陳忠忙笑道:“大帥,此言是不岔,不過,兒郎們今年已經辛勞了大半年,尤其是咱們的後勤補給物資,可并不充裕。若是持續保持如此強度的攻勢,我擔心,明年,咱們會很吃力啊!”
毛文龍笑着點了點頭,“保持攻勢,并不一定非要撲在正面戰場上,鞑子防線進一步往内陸收縮,咱們可以活動的餘地,便會更大。咱們的物資不充裕,今年,遼中有洪水,想必,鞑子們的物資更不充裕。在這方面,咱們更要加大封鎖力度,防止大明的物資流入鞑子屬地。”
陳忠也明白了毛文龍的意思,卻道:“大帥,我大明的物資流向後金屬地,有九成都是通過遼西和蒙古,咱們遼南和遼東,着實是有些鞭長莫及啊!此事,還真是讓人頭疼啊!”
毛文龍笑道:“所以,在這件事情上,咱們要多動動腦子。就算把這些東西燒掉、毀掉,也絕不能讓它們落入鞑子手裏!”
說着,毛文龍看向李元慶,“元慶,此事,你怎麽看?”
李元慶笑着點了點頭,“大帥,我完全贊成您這個策略。不過,若想完成此策,咱們必須要派精兵,封鎖三岔河、遼河一線,逼的鞑子隻能往北走。這一來,即便有物資運過去,他們的成本,也必定要增加不少!”
毛文龍也笑着點點頭,與李元慶說話,就是省心省事,他隻點出一個概念,李元慶很快便會将這個概念完善。
“所以,元慶,在西線這塊,還是要靠你和陳忠啊!不過,屆時,我也會派更多的人手,來這邊支援。”
陳忠這時也明白了李元慶和毛文龍的意思,忙笑道:“大帥,此事,我和元慶必會盡力。”
要切斷後金的補給線,毛文龍早已經不是想了一天了。
隻是,在以前,毛文龍就算有心,卻也無力。
但此時,有着遼中、遼東大勝的雙線告捷,在這方面,毛文龍也有了更大的底氣。
而一旦李元慶和陳忠能完成對遼河、三岔河一線的封鎖,至少,能切斷三四成、甚至是四五成後金的補給線,屆時,他再在東線來個‘黑虎掏心’,看老奴還怎麽接招!
商議完了此事,陳忠和毛文龍都很興奮,但李元慶卻顯得有些沉默。
毛文龍忙笑道:“元慶,你可是有什麽思慮?直接說出來便是。”
李元慶一笑,看向了沙盤,“大帥,大哥,按照我的思慮,咱們的計劃,的确是非常嚴密,可你們想沒想過,咱們這般極端,簡直就是要切了老奴的命~根子,這老狗,很可能會狗急跳牆啊!”
“嗯?”
毛文龍一愣,忙看向李元慶。
陳忠也忙看向了李元慶,“元慶,怎麽講?”
李元慶也不再保留,直接說出了他的想法,“大帥,大哥,不瞞你們兩位,此次遼中之役,咱們雖是告捷,但你們别忘了,遼西馬世龍、魯之甲和李承先之事。若咱們把老奴逼的太狠了,這厮,很可能會将目光轉向遼西啊!”
李元慶的話已經這麽直白,毛文龍和陳忠又怎的能不明白李元慶的意思?
一時,兩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片刻,陳忠道:“元慶,不能夠吧?遼西可是我遼地的腹心,閣老經營了這麽多年,又兵強馬壯,老奴就算率主力前來,又能如何?恐怕,他要碰一鼻子灰啊!”
毛文龍卻是更明白李元慶言下的深意,他長長的歎息一聲:“陳忠,此事,未必啊!”
說着,他把玩着手裏的茶杯,又道:“魯之甲、李承先近萬人,有騎兵、有船隊、有殺手,卻是被幾百鞑子,殺的潰不成軍、死傷一片。閣老雖幾年辛苦經營,但遼西盡是新軍,若萬一被老奴抓到了空子,很可能,會重蹈廣甯之戰的覆轍啊!”
“這,這不能夠吧?”陳忠不由張大了嘴巴。
他簡直是做夢也無法想象,固若金湯的遼西防線,會,會重蹈廣甯之役的覆轍。
這……
那些遼西的将門們,難道真的是吃幹飯的麽?
李元慶也不得不佩服毛文龍的敏銳,自己是因爲有曆史的先見之明,一直對遼西充滿了防範,而毛文龍,則是透過他的閱曆,他的親身經曆,給遼西下了準确的判斷。
“大帥所言不錯。俗話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事,咱們都要做兩手準備。封鎖遼河、三岔河一線是其一,對遼西方面的預警,咱們卻也不可有絲毫怠慢。當然,咱們也不得不防老奴有可能會狗急跳牆,直接對遼南或是遼東發動戰事。”
李元慶說着,親自給毛文龍和陳忠斟滿了茶水,又道:“大帥,大哥,咱們能走到今天,不容易啊!到了現在這個程度,鞑子已然勢成,想要将其在短時間内消滅,根本就不現實了。所以,對付鞑子,咱們隻能比他們更有耐心,抓住他們的失誤,更多的打擊他們的元氣。隻待時機成熟,咱們便可一鼓作氣,拔除這顆毒瘤!!!”
…………
官廳内的酒宴接近了尾聲,毛文龍和陳忠也回去休息,内書房内,李元慶靠在軟榻上,卻是陷入了緩緩的深思。
鞑子,其實并不可怕。
他們想在大明的手裏占到便宜,也隻能是尋着大明的漏洞。
正如那句老話,‘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大明雖是老邁,已經有些病入膏肓,但其根子還在,底蘊還在,骨架還在,面對這樣一個龐然大物,沒有漏洞,沒有破綻,就算是老奴和後金主力,也很難讨到真正的便宜。
可惜啊!
大明此時這個狀态,上至皇帝、閣老,下至軍頭、走卒,各人的心态,實在都有些太浮躁了啊!
凡事都想一口吃個大胖子,這,這又怎麽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