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慶趕到宮門外時,已經到了寅時中。
這時,豔紅色的文官大流已經開始入宮了,兩邊,則有不少武官,正恭敬的目送這些文官大佬們先入宮。
李元慶很快便在一側的武官中發現了毛文龍、陳忠和陳繼盛他們的身影。
時至今日,李元慶早已非‘初哥兒’,對于大朝,他早已經不再陌生了。
即便現在他們這些武官們謙卑的擠進去,也沒有絲毫的鳥用,不等大佬們商議完畢,還遠不到他們封賞的時候。
所以,李元慶絲毫不着急,卡着點來便可。
此時,李元慶臉上雖保持着足夠的謙卑,但心底裏,卻是沉穩如水,目光不斷的掃視着周圍的情形。
已經是九月初了。
在關内,正是莊稼成熟的秋收時節,在關外,也正是水草肥美、牛馬養膘的最好時節。
在此時這般狀态,東奴女真的危害反倒要小一些,畢竟,他們已經立了國,成建制,有規劃。
而北虜,也就是蒙古鞑子,卻是比蒼蠅還煩人。
越是這個時節,他們活動越頻繁。
往往幾百人、甚至幾十人,就敢掠過邊境,沖到漢人的聚居點,燒殺搶掠,簡直無惡不作,而一旦等九邊王師趕到,這些狗雜碎卻又跑的比兔子還快。
因此,此行除了李元慶和毛文龍幾個遼地将領,還有不少其他的九邊将領,也來京師封賞。
在很大程度上,這也是皇上和朝廷,對北方防務的重視。
“大帥,來的這麽早?”李元慶笑着來到了毛文龍幾人身邊,低聲對毛文龍問好。
昨夜雖然喝了不少酒,毛文龍臉上還有些許殘餘的酒氣,但看的出,他的心情相當不錯,一笑道:“朝廷大賞,怎的能不來早?元慶,吃過早飯了麽?”
李元慶一笑:“簡單吃過了一些。大帥,等進去,我來安排。”
毛文龍當然明了李元慶在宮裏的人脈,笑着點了點頭,不再多話。
旁邊,陳忠和陳繼盛也上前來笑着對李元慶問好。
幾人簡單寒暄一番,文官隊伍的末端,也已經走進了宮門裏。
這時,有太監過來指引,開始引領着李元慶這些武官們,邁入宮門。
雖然李元慶已經與毛文龍平級,某種程度上,李元慶此時的含金量,要比毛文龍還更高一點。
但毛文龍畢竟是宿将,更是李元慶的長輩、引路人,在各方面,尤其是面子上,李元慶自然會對毛文龍保持着足夠的尊重。
太監在前面指引,毛文龍居前走,李元慶則是落後了大半個身位,緊跟毛文龍的步伐。
此次封賞,顯然是以遼地一派爲中心,身後這些将領,隻有寥寥的總兵,多數是副将以下,自然不敢輕易破壞規矩。
從宮門到大朝的大殿,路途可不近,走路差不多得要半小時多點。
皇宮這地方,對于絕大多數臣子來說,都是一個至高無上的神秘之地,但這對李元慶而言,這裏卻更像是一處‘景緻’。
步子雖走的飛快,但李元慶的餘光,卻在周邊四處打量着。
這也得益與此時天亮的早,若是在冬天,除了高高寬闊的紅牆,怕是連鳥毛都看不到一根。
經過了二百多年的流轉,皇宮的規劃布局,自然毋庸置疑,用後世的話說,那便是‘高端、大氣、上檔次’。
但這高高的紅牆,錯落有序的地闆,黝黑而深遠的夜空,糾結在一起,卻給人一種很強烈的壓抑感。
讓人情不自禁的,便會産生畏懼,對這裏産生一種神聖的概念。
李元慶也不得不感歎,這些統治階層,爲了突出自己的特權性,真的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前面有個轉彎,陳繼盛忽然快步湊到了李元慶身前,低聲道:“元慶,昨夜,昨夜之事,會不會,會不會對今天的封賞……”
“嗯?”
陳繼盛雖然沒有說完,但李元慶又怎的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想必,這番話陳繼盛應該已經憋在心裏好久了,隻是一直沒有機會對李元慶說出來。
“大哥,此事你不必擔心。應該沒有大礙。放心吧。”李元慶笑着拍了拍陳繼盛的腰背,以眼神示意他安心。
一側的小太監,剛要尖着嗓子高呼‘肅靜’,但一看到是李元慶在說話,忙用力用手捂住了嘴,不敢多言半字。
到了現在,在宮裏,誰還不知道,他李元慶是老祖宗身邊的紅人啊。
更不要提,李元慶與安公公、李朝欽、王體乾、王承恩,無論哪個,都是非常密切。
在這種時候得罪李元慶,那不是老壽星吃砒~霜----自己嫌自己的小命太長了麽?
陳繼盛看着李元慶鎮定自若,心神稍稍穩住了一些,忙低聲喃喃道:“那便好,那便好……”
但與其說、這是他對李元慶的回複,倒不如說,他這是在安慰自己。
李元慶的眼皮子不由微微抽動一下。
陳繼盛此人啊,還真是……
不過,這倒也怨不得他。
畢竟,時代的局限性擺在這裏。
陳繼盛這種出身,自幼受到的熏陶,加之周邊環境使然,他也不是什麽胸懷大義的聖人,自然很難跳脫這種桎梏。
一路有些壓抑的沉默,如同李元慶預料的無二,半個小時、一刻鍾多一點,隊伍準時來到了大殿之外。
看着眼前的雕欄玉砌,身後不由傳來一陣輕微的議論之聲。
一直在周邊盯着禮儀的這小太監,終于有了發揮的餘地,扯着嗓子尖聲呼道:“肅靜~~!肅靜!”
身後一衆武官登時噤若寒蟬,大氣兒也不敢再出。
李元慶不由一笑,片刻,失笑着搖了搖頭,“人啊,這種生物……”
很快,一衆人來到了指定等候地點。
這負責禮儀的小太監很快尖着嗓子,大聲絮叨了一番禮儀,衆人都是連連點頭。
但他說完,卻是快步來到了李元慶身前,低聲陪着笑讨好道:“李帥,您先在這歇一會兒,奴婢去給泡杯熱茶,再給您弄點早飯來。”
李元慶笑着點點頭,随手掏出一張百兩銀票,塞到這小太監手裏:“辛苦公公了。哦,對了,今日大朝還得等一會兒吧?”
這小太監忙低聲笑道:“爺,按照慣例,封賞差不多得到卯時中,還得半個多時辰那。”
李元慶一笑:“哦。也好。那這樣,你去多準備些飯食,包子、肉餅都行。再整些水來。這邊的這些弟兄們,大概也沒吃早飯。都算我的吧。”
李元慶說着,又掏出幾張百兩銀票,遞到了這小太監的手裏。
“這……”
小太監不由爲難的看向了李元慶,“李帥,這事情,這事情奴婢可不敢做主啊!”
李元慶一笑,又掏出幾張銀票,遞到了他手裏:“你隻管去做。有事情,我來兜着!”
短短這一會兒,李元慶已經塞給了這小太監近千兩銀子,又親口打了包票,這小太監又怎還會猶豫?忙笑道:“李帥您稍待,奴婢馬上去給您辦。”
說着,他忙招呼了身邊幾個小太監,急急的離去。
已經立秋了,清晨的風已經有些涼了,這裏又沒有什麽遮擋,一陣微風掠過,讓人精神一振。
毛文龍笑着看了李元慶一眼,低聲道:“元慶,難爲你了。這一頓早飯,千兩銀子,太貴啊。”
李元慶一笑:“大帥,用銀子能解決的事情,其實~~,都不叫事情。”
“呵呵。”
毛文龍笑着點了點頭,心中一時卻也有些惆怅。
這個道理,他又怎的能不明了?
隻可惜啊。
兜裏不鼓,做起這些事情來,他顯然無法同李元慶這般有底氣。
這時,身後一個穿着總兵官袍、約莫四十出頭的壯年漢子,快步來到了李元慶這邊,低聲笑道:“敢問,閣下可是遼南長生島的李元慶、李帥?”
李元慶一愣,他本來也早想找個話茬,過去跟這些九邊的其他兄弟将領們聊聊,沒想到,居然有人先找上門來。
李元慶一笑,看了這漢子一眼:“不錯。在下正是李元慶,不知兄台是……”
這漢子也一笑:“李帥,在下是宣府鎮總兵官楊國柱。”
“楊國柱?”
李元慶不由一愣。
對這個名字,他可不陌生。
楊國柱可是松錦大戰時,大明陣亡的爲數不多的實力派将領之一啊。
原本,李元慶以爲,楊國柱在崇祯中後期才開始冒頭,現在應該還‘年輕’,還夠不到這個層面,卻想不到,楊國柱居然現在就是總兵官了。
“楊帥,元慶可是久仰大名了。早就想去拜訪,想不到,咱們第一次見面,竟然是在這裏。”
李元慶忙笑着一拱手。
楊國柱也是嘿嘿直笑:“李帥,這不是說話的地方,等大朝完畢,咱們找個好地方,坐下來,好好喝一杯?”
李元慶笑着點點頭,“自當如此。”
這時,毛文龍和陳忠、陳繼盛幾人,也發現了李元慶正在這邊與人寒暄,都看過來。
李元慶忙笑着,低聲将毛文龍、陳忠、陳繼盛幾人,一一對楊國柱介紹。
楊國柱也是大喜,忙笑着一一拱手作揖,大家這便算是認識了。
這時,旁邊一個負責禮儀的小太監,忙苦着臉到李元慶這邊來道:“李帥,這裏,這裏可不允許喧嘩啊。您看,這……”
李元慶一笑:“抱歉了,公公。我們不說話便是。”
說着,李元慶又是一張銀票遞過去。
小太監如獲大赦,忙小心收起了銀票,恭敬退到一旁。
旁邊,楊國柱不由低低咋舌啊。
早就知道,李元慶此人神通廣大,義薄雲天,此時,時間雖不長,但隻看李元慶這份手腕,這份從容,就已經能看出個七八分,果然是盛名之下無虛士啊~~!
楊國柱心裏也更踏實起來,也更堅定了要與李元慶結交之心。
畢竟,在大明九邊的體系裏,将領們之間的調動,還是很頻繁的。
他楊國柱此時雖是宣府鎮總兵官,資曆比李元慶要老不少,但誰又能保證,自己沒有求人的時候呢?
尤其是年輕一代子侄輩們的調動、升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