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五月十一傍晚。
有幾股、大概六七個牛錄的鞑子、五六千人,風塵仆仆的分别逼向了海州城西與城北,充滿警惕的打探着海州城頭上的動靜。
李元慶和陳忠很快便得到了消息,協同監軍魏良和張啓亮,一起來到城頭上查探局勢。
“你們這些天殺的逆臣賊子呀!快放了我,快放了我們!你們,你們真是比鞑子還可恨啊!監軍大人,監軍大人,你們可是天子的近臣啊!你們,你們一定要救救我們啊!”
魏良和張啓亮這些時日一直沒有露面。
畢竟,‘脅迫’城内漢人百姓做奴隸這種事情,他們不見到也就算了,權可當做不知道。
但真正看到了,就像此時,他們就很尴尬了。這表态也不是,不表态也不是。
此時,就要剛剛走上城頭,正在城牆下搬運防守器械的人群中,一個約莫五十出頭的胖子,忍不住大聲呼喝,一把鼻涕一把淚,拼命對着魏良和張啓亮磕頭。
魏良和張啓亮顯然沒有想到居然會有這種事情發生,這胖子明顯是個明白人,一下子就挑動起了衆人的情緒。
片刻間,正在幹活的這百多名漢人奴隸,紛紛放下了手中的活計,拼命對着魏良和張啓亮磕頭。
“監軍大人,救救我們,救救我們啊!”
“我們也是大明的子民啊……”
今天天氣很清涼,微風很柔和,并不是很熱,但片刻間,魏良額頭上的冷汗都滲出來,忙看向李元慶,“李帥,這,這……”
張啓亮也有點要尿,也忙看向李元慶,想說些什麽,但動了動喉嚨,卻并未說出口。
他雖也與李元慶親近,但畢竟是陳忠部的監軍,這種時刻,他自然不敢輕易冒頭。
畢竟,有些話,還是魏良來說的更好。
李元慶淡淡掃視周圍一眼,目光在那胖子的臉上停留了也就兩秒鍾,英挺的臉孔上卻并未有太多波瀾。
片刻,他直接選擇了無視這胖子和這幫人,笑着對魏良和張啓亮道:“兩位監軍大人,這邊請。鞑子這次的勢頭不小啊,咱們必須要嚴密應對。”
魏良和張啓亮這時怎的還不明白李元慶的意思?片刻也不敢在這邊停留,忙快步攀上了城牆的階梯。
身後,忽然傳來‘噼啪’的鞭子脆響和有人驚恐痛苦的尖叫。
“狗雜碎,還想不想吃飯了?還他娘的不快去幹活?再慢多說半字,老子抽死你!”
“爺,爺,小的知錯了啊,小的再也不敢了啊。”
“……”
來到城頭上,魏良稍稍平複了一些,但一看到不遠處連綿如林的後金軍旌旗,他的神經一下子又緊了起來,忙道:“李帥,這,這大敵當前,咱們這内部卻,卻……這,這該如何是好啊?”
“内部?”
李元慶忽然淡淡一笑,“監軍大人,咱們海州城内現在内部固若金湯,穩若磐石,何來隐憂?監軍大人若不信,可再去查探一下。”
“呃?”魏良一愣,忙本能的快步來到城牆後查看了一眼。
片刻,他忽然反應過來,各個漢人奴隸正在士兵們的嚴密看守下拼命幹活,正如李元慶所言,哪裏又來的什麽隐憂?
“李帥所言極是,是奴婢失言了,還請李帥海涵,還請李帥海涵。”魏良趕忙對李元慶連連拱手作揖。李元慶淡淡一笑,瞥了一眼身後,笑道:“即是如此,兩位監軍大人,咱們還是來關注正面鞑子的狀況吧。看這模樣,鞑子主力,這幾天就能趕至啊。”
不過,嘴上雖是在應付着魏良和張啓亮,但李元慶的心裏,卻也有些不是滋味。
對于這些漢人奴隸,李元慶其實已經足夠寬容了,雖然沒收了他們的個人财産,但卻保全了他們的生命安全,也沒有再去定他們的罪,斬盡殺絕。
但此時,後金主力即将逼近,在這個節骨眼上,卻還是有人跳了出來。
而且,這人明顯是明白人,想要借着這個節骨眼挑事情。
饒是以李元慶的心胸,一時卻也有些心氣兒難平。
無怪乎先賢言,‘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了。
這些漢人奴隸中的‘精英’,他們腦子不是不好使,可惜,卻是從未用到過正地方啊。
對于這些人,李元慶又怎的可能會饒恕他們?
即便不取他們的性命,卻也得讓他們明白,什麽是做人的底線。
漢人奴隸鬧事不過隻是個小插曲兒,李元慶很快也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前方的後金軍戰陣上。
此時,在城西方向,大概有四個牛錄的兵力,兩個鑲黃旗,一個正黃旗,一個鑲白旗。
雖然隔着兩裏的距離,但依然可以看得出,他們相當的疲憊,胯下戰馬在不斷的打着響鼻,許多人身上鮮豔的衣服配色,都有厚重的泥土遮掩。
陳忠道:“元慶,鑲黃旗、正黃旗的牛錄都過來了,想必,老奴已經不遠了。這老東西,居然這麽能折騰,他這把老骨頭,還真經得起折騰啊!”
李元慶點了點頭,“老奴此人,也算是人中龍鳳。對于此役,咱們萬不可有半分輕敵大意。”
陳忠忙點頭,“放心吧,元慶。城内方面,我會盯死的。”
說着,他忽然靈機一動,“元慶,此時後金軍立足未穩,還沒有紮下營來。你看,晚上,咱們能不能偷偷摸過去,将他們窩子端了?”
魏良和張啓亮也一下子打起了精神,忙看向李元慶。
李元慶一愣,片刻,卻緩緩搖了搖頭,“後金雖是疲憊,但卻盡是騎兵。這兩裏多的間隔,咱們不好跨過去啊。戰事還未開始,咱們還是應以穩妥爲主。”
陳忠自是明白李元慶的意思,忙點了點頭,“他娘的,真是可惜啊。要是咱們有戰馬,豈能讓這些狗鞑子如此嚣張?”
…………
此時,明軍在打探着後金軍,後金軍卻也同樣在打探着城頭上的明軍。
而對面的後金軍統領,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大尖山跟李元慶碰過面的譚拜和孟剛都都一行人。
看着城頭上明軍旌旗随風飄揚,一杆紅色的‘李’字大旗,格外的顯眼,譚拜簡直牙根子都要咬斷了,咬牙切齒的陰聲道:“李元慶這狗雜碎,現在就在城頭上!”
孟剛都都也看到李元慶的大旗,心中也是恨及,隻不過,在大尖山營地那把大火,卻把他的七魂都要燒出了六竅,再次面對李元慶,他的心裏,恨意雖多,但懼意卻是更多。
忙道:“譚拜大人,李元慶将城池防衛的極爲緊密,咱們沒有任何機會啊。”
譚拜緩緩吐出一口長氣,點了點頭,“李元慶此人,倒也算是人中龍鳳。可惜,這厮數次壞我大金大事,又怎的能容他?此次,這厮居然膽敢猖狂到海州城來,咱們又豈能放過他?”
孟剛都都忙道:“譚拜大人,莫非您有什麽好計策?”
譚拜忽然一陣陰聲冷笑,“此事,還不着急。大汗他們要後日才能趕過來。咱們有的是時間,跟李元慶慢慢玩。”
…………
視察完了城頭的局勢,魏良和張啓亮回去休息,李元慶和陳忠則是來到了城門下的河道旁。
與其他的城池不同,海州城内,有一條大河,東西向縱貫城池而過,西門進,東門附近出,将整個護城河的河水,也連接起來。
經過這幾天的辛苦經營,修繕城池,其他方面,李元慶基本上已經找不到破綻,但唯獨對這條河,李元慶卻有些不放心。
“元慶,放心吧。現在是夏天,這條河非但不用成爲咱們的麻煩,反倒是大有裨益。除非,是鞑子把前面河道堵起來,放水沖城?”
陳忠說着,暮然被吓了一大跳。
當年,在複州城,皇太極就曾經采用過這樣的戰術,飲聚沙河水築壩,而後一湧而下。
當初幸得是李元慶準備充分,在地下提前打好了排水通道,才使得皇太極的奸計沒有得逞。
但此時,雨季馬上就要到來,而他們,卻是根本沒有時間再來挖掘排水地道了。
李元慶卻搖了搖頭,“大哥,我倒不擔心鞑子會放水沖城。他們一旦在上流截流,咱們很容易便能看出來。而且,這耗材耗力,老奴不是皇太極,他絕不會這樣選擇。”
“嗯?好像也是這個道理。那,元慶,你在擔心什麽呢?”陳忠看向李元慶。
“吃水。”
李元慶直接道,“城内的百姓,雖是大多飲用井水,但牲畜們,卻是大多直接飲用這河水。若是狗鞑子在這河水中動手腳,即便地下的泥沙層能過濾掉一部分雜質,但還是讓人不放心啊。”
“泥沙層?過濾?”陳忠一時摸不到頭腦,有些尴尬的看着李元慶。
李元慶忽然也回過神來,以陳忠的知識概面,他又怎的能懂得這些呢?
不過,此事事關重大,李元慶還是耐住性子,詳細爲陳忠解釋了地下水的過濾過程。
好半天,陳忠終于才回過神來,忙道:“元慶,你是說,如果鞑子在這條河水裏做手腳,那咱們的井水,也會,也會被污染?”
李元慶點了點頭,“沒錯,大哥。所以,在這方面,咱們必須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好好防範。”
自長生營成軍開始,對于士兵們的飲食和衛生安全,李元慶一直便萬分的重視。
有着後世的經驗,他深深明白,看似不起眼的小病,一旦流傳起來,尤其是在軍隊中,那很容易就能造成毀滅性的後果。
好不容易,費盡了千辛萬苦,犧牲了無數兄弟的生命,才換來了今天的小有成果,李元慶又怎能允許自己在陰溝裏翻了船?
此時,這條河看似不起眼,但夏天就要到了,蚊蟲開始增多,西側後金軍此時雖處在下遊,但東門那邊,他們絕不可能會放過。
如此,即便他們不對河水動什麽手腳,就算是簡單的将戰馬的馬糞,丢棄到上遊的河水裏,對明軍而言,都是一個很難應對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