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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坡背後,騎在馬上的李元慶将這一幕看的正清晰,眉頭不由緊緊皺起來。
雖然李元慶從軍已經進入了第五載,但此時,卻是他有限的與傳統明軍并肩作戰的機會。
看到此時的情景,李元慶終于明白了,爲何,軍隊裏一直流傳着一句俗諺了,‘十箭不如一槍’。
意思便是,你射十箭,其效果,都未必有長槍來一下好使。
尤其是後金軍精銳都有多層甲護身,手中還有各種護盾,除非是弓箭可以直接射中他們的脖頸、面門這種要害,否則,很難對他們形成真正有實際意義上的打擊。
但後金軍方面,因爲天生的優勢,他們個個幾乎都是最純熟的獵手,弓箭又快又準又狠,幾乎箭箭緻命。
與他們對射,明軍根本不可能有太多勝算。
也無怪乎,在明軍陣中,騎兵向來都是作爲保留兵種,一般都是在形勢差不多明朗之時,才派出去追殺敵人所用了。
要知道,這可還是滿桂麾下的騎兵弓箭手啊,而且還算是親兵序列啊。
若換成是其他的普通明軍弓箭手,那……
“元慶,他們沖進來了!”
滿桂有些激亢的聲音打斷了李元慶的思慮,李元慶忙凝神看向前方。
此時,伴随着明軍第一道弓箭手防線的退卻,整個營地已經完全敞開來,片刻間,已經有兩三百後金騎兵蜂擁而入,正沖到了帳篷群裏。
這般形勢下,李元慶也來不及思慮其他了,沉聲道:“桂大哥,開始吧!”
滿桂不由大喜着點頭,雖然第一波弓箭手損失寥寥,大概也就幾人陣亡,但這些人,可都是他的精銳啊,死一個都會讓他心疼。
此時李元慶發了話,他哪裏還會猶豫?忙快速對前方發号了施令。
隐藏在兩側的弓箭手早就等不及了,片刻間,他們紛紛點燃了手中的火箭,‘嗖嗖嗖’射向了中間。
與此同時,一直處在營地上面樹林子裏的兩部混雜‘投擲兵’,也不再保留,紛紛将手中的簡易标槍,飛速的擲向了營地正中的後金人群。
‘噗’。
一支火箭射中帳篷,呆滞了片刻,火勢瞬間将帳篷頂上引燃,因爲潮濕,濃濃的黑煙滾滾升起,火勢瞬間在帳篷頂上連綿起來。
而帳篷裏面,早就擺放了不少幹柴和幹草,帳篷頂上帶滿了油脂的火星子一落下去,裏面的幹柴、幹草迅速被引燃,‘轟隆轟隆’一片,越燒越旺。
即便有些帳篷,不能被火箭引燃,但随着帳篷被引燃的數目越來越多,火勢止不住的連綿而起,直沖雲霄。
這些沒有被第一波箭雨引燃的帳篷,也迅速被火勢連綿的升騰而起,濃煙滾滾沖上天際。
大概也就幾分鍾時間,整個明軍營地,到處都是一片火紅,在風勢中撕裂的狂吼着來回搖擺。
“元慶,成功了啊!”滿桂不由大喜的一揮拳頭,看着被困在營地中間的後金軍哈哈大笑。
但李元慶卻不敢有絲毫怠慢,忙大呼道:“桂大哥,快,不能猶豫,弓箭手跟上,務必要将他們消滅在裏面,别讓他們出來!”
“呃?哦!”滿桂這時也反應過來,趕忙招呼他的家丁親兵們,親自沖上前去,拉弓上弦,對着被困在火勢中的後金軍射擊。
李元慶這時也發現了他計劃中的一個巨大的弊端。
這畢竟不是他麾下裝備精良的長生營兒郎們。
即便有火勢把這些狗鞑子包圍住了,但沒有足夠的殺傷性武器,還是無法對這些狗鞑子造成足夠的損傷。
簡單而言,這就是‘叫好不叫座’,‘隻打雷卻不下雨’。
想要見到成果,不可避免的,兒郎們還是要跟這些狗鞑子陷入肉搏。
但已經到了這般程度,後悔已經沒有了絲毫作用,要麽就借着火勢把這些狗鞑子全部剿殺。要麽,就等着他們沖出來,跟己方搏命。
看着即便滿桂親自上前參戰,效果依然不夠理想,李元慶也坐不住了,大聲招呼身邊的親兵們上前,若有狗鞑子從前方火勢中沖出來,必須要在第一時間将他們解決!
火勢越燒越旺,噼裏啪啦直響,整個明軍營地裏人呼馬嘯,一片噪雜,夾雜着松針、幹柴以及潮濕産生的滾滾濃煙,簡直猶如世界末日一般。
但處在戰陣外的明軍還好一些,裏面的鞑子可是慘了。
孟剛都都此時威風凜凜的銀盔已經不見了蹤影,油乎乎的金錢鼠辮也被燒焦了大半,滿臉黑灰,加之他皮膚本來就黑,簡直如同是剛從煤窯裏爬出來。
“孟剛都都大人,四面都有大火,咱們,咱們出不去了啊!”
火勢蔓延的實在是太迅速了,孟剛都都身邊的奴才們都慌了神,嘗試了幾次向周圍突圍,卻都沒有好效果,還要随時防備四面明軍的箭雨和标槍,他們簡直快要急瘋了。
孟剛都都顯然也沒有想到明軍居然會這麽卑鄙,但此時已經處在明軍‘甕中’,他隻能咬牙大呼道:“風從北面來!快,咱們向北面突圍。”
“可,可大人,北面是兩三丈高的懸崖啊!”一個奴才趕忙道。
“狗奴才,兩三丈高能摔死人麽?你不想被燒成焦炭,動作就快一點!”孟剛都都忍不住狠狠給了這奴才一巴掌,頂着灼熱的火勢,飛速朝着北面沖過來。
身邊奴才們眼見主子這般,也不再漫無目的的朝四面放箭了,紛紛跟在了他的身後。
底下不遠處,譚拜也慌了神,他也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小股明軍,居然給他們設下這麽大的圈套。
譚拜這時已經領兵沖過來,準備救援孟剛都都一行。
孟剛都都雖隻是鑲黃旗的奴才,并不算是勳貴,但他的一個女兒,卻是代善二子碩托的寵妾。
萬一孟剛都都在這裏戰死了,他不但沒法給老奴交代,更沒法跟代善交代啊。
但山坡上火勢實在是太猛了,他們根本上不去,隻能徘徊在五六十步外。
這時,正處在北面的孟剛都都也來不及猶豫了,一咬牙,狠狠一鞭子抽在馬臀上,戰馬吃痛之下,猛的從高處狠狠躍下去。
山坡雖然不高,但也有個兩三丈,大概在七八米左右,孟剛都都這連人帶馬一摔下去,直感覺五髒六腑都要被摔裂了。
但這厮正值當年,反應相當敏捷,在落地時,他便刻意讓戰馬在身下,爲他緩沖了一下力道。
此時,周身雖然疼痛無比,但他卻并沒有性命之憂,忙一個翻滾,趕忙奔向了前頭。
他可不想被随後而來的奴才們壓成肉醬。
片刻間,接連又有十幾匹戰馬從火勢中沖了出來,隻不過,他們可沒有孟剛都都這麽俊的身手和好運氣了,有一個高大的奴才運氣實在太差了,頭先着地,腦漿子都砸了出來,紅白混雜物滿地,還在雪層上冒着熱氣。
這邊的呼喊也引起了不遠處譚拜的注意,片刻,有奴才大喜的呼喊道:“譚拜大人,孟剛都都大人在這裏。”
譚拜一愣,随即不由大喜,“快,快去看看。”趕忙策馬飛奔向這邊。
一看到譚拜,孟剛都都的眼淚再也止不住的翻湧出來,“譚拜大人,這,這……都怪我太沖動,害了勇士們的性命啊!”
譚拜眼見孟剛都都沒事,稍稍松了一口氣,臉色卻是無與倫比的陰沉,“孟剛都都大人,這不怪你,要怪,就怪我還是太莽撞了,遠遠沒有料到,這些卑賤的明狗子,居然這般狡詐啊!”
孟剛都都不由滔滔大哭,“譚拜大人,勇士們,還有數百勇士們,被困在大火中啊!”
譚拜這時卻已經冷下來,“此地雖然危機,但卻是一條生路。快,快來人呼喊,指引勇士們從這邊突圍。”
身邊奴才們不敢怠慢,趕忙在這邊大聲呼喊起來。
有了指引,被困在火勢中的後金軍也都有了方向,紛紛朝着北面突圍。
而明軍這邊,明知道營地中央必定有不少鞑子首級,卻也無法沖進火勢裏去取,隻能靠在四周堵着,抓住一個算一個。
很快,山坡上樹林子裏将士們的簡易标槍都已經用完了,他們也不敢戀戰,快速奔下來與主力彙合。
這時,明軍差不多已經抓住了三十多個鞑子,都是無頭蒼蠅一般沖出火勢來,而被明軍群起而攻之剿殺的。
他們很快便被切掉了首級,剝的一絲不挂。
看着火勢越燒越旺,卻始終無法進去收割首級,滿桂也有些急眼了,“元慶,這,這他娘的,這,這可都是功績啊!”
李元慶看了一眼天空,差不多已經兩三點左右,再糾纏下去,明軍已經占不到太多便宜了,忙道:“桂大哥,此地不宜久留,咱們該撤了!”
滿桂一愣,也明白了李元慶的意思。
他雖然舍不得這些鞑子首級,但若沒有李元慶此計,非但這些帳篷、物資要白白便宜鞑子,更别說還有三十多級鞑子首級入賬了。
要知道,關甯可不比東江、遼南,三十多級鞑子首級,這幾乎已經是蓋世奇功了。
更何況,還是鑲黃旗的鞑子首級。
所謂的傳說中的甯遠大捷,白白搭上了覺華島萬餘生靈不說,關甯軍所繳獲的鞑子首級,也不過是後來滿桂出城碰運氣撿到的漏,各旗雜役傷兵居多,根本沒有什麽實際的含金量。
此時,雖然沒有辦法攬下營地中的大功,但這三十多級鞑子首級,已經足夠滿桂摸到頭頂上的總兵寶座了。
“元慶,我聽你的!咱們撤!”
見滿桂沒有戀戰,李元慶稍稍松了一口氣,卻不敢有片刻猶豫,大手一揮,“撤!”
很快,借着煙霧的掩護,明軍迅速朝着南面狂奔而去。
…………
明軍營地這邊,大火足足燒到了半夜,這才漸漸停息了下來。
看着滿目瘡痍中的百多具‘黑色焦炭’,譚拜的雙眼裏簡直要噴出火來,可惜,他知道,他輸了,而且輸的非常徹底。
到現在,他甚至不知道究竟碰到的是哪一路明軍。
譚拜很想大聲怒吼,可他知道,他不能這麽做,他是這支軍隊的統帥。隻不過,他的拳頭卻是攥的咯吱作響。
這時,忽然有奴才道:“譚拜大人,這裏發現了幾面旗幟。”
譚拜一愣,“快呈上來。”
片刻,有奴才将旗幟快步呈了上來。
譚拜仔細掃視一遍,片刻,卻再也忍不住胸腹中的怒火,忍不住仰天長嘯道:“啊!!!!居然是李元慶!李元慶,你這狗雜碎!總有一天,我要親手将你碎屍萬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