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一身一品大紅官袍的李元慶出現了,人群頓時一怔,一陣紛雜。
千百年來,民怕官的心理積累,可不僅僅隻是說說而已啊。
但片刻,人群中有人高呼道:“李元慶,我等世代在鎮江繁衍生息,已有數百年。你爲何要遷徙我們,離開祖地?”
“對。我們的祖宗便生活在鎮江,繁衍十幾代人,你爲何要遷徙我們?”
“李元慶,你這麽做,與鞑子有什麽分别?不!你簡直比鞑子更可惡!鞑子隻是要我們的銀子、糧食,你卻要斷了我們的根子啊。”
“……”
有人領頭,人群的激憤瞬間壓制過了對李元慶的畏懼,一片嘈雜。
李元慶不由淡淡一笑。
到了這個時候,他怎能看不出,是有心人在從中作梗?
不過,李元慶倒也真需要這樣一個機會,當面跟這些百姓們好好解釋解釋。
“諸位,諸位稍安勿躁,且聽我李元慶一眼。”
李元慶對着人群擺了擺手,示意人群安靜。
這些人群畢竟大部分都是普通的百姓,看到李元慶發了話,他們本能的便開始安靜下來,加之四周、包括房檐上,已經沾滿了荷槍實彈的長生營鳥铳兵,有心人也不敢在這種關節冒頭,氣氛一下子沉寂下來。
李元慶笑着上前幾步,牛根升趕忙帶人用身體,護在李元慶四周,牢牢拱衛李元慶的安全。
這種時候,若有人要刺殺李元慶,那可就不是鬧着玩的了。
李元慶笑着掃視衆人,大聲道:“諸位,諸位,我非常了解諸位的苦衷。古人說,故土難離。如果不是情非得已,誰又會輕易離開自己的故鄉呢?但此時,鞑子勢大,我明軍無法在正面上與鞑子力敵。我李元慶可以護的鎮江城一時安危,又怎的能護的一世安危?”
“遷徙鎮江城此事,我和毛帥早已經報到了朝廷。朝廷,包括皇上,對此事也非常支持。諸位都是我大明的子民,不論他是誰,我李元慶都不會輕易放棄。此時,既然無法堅守鎮江城,而鞑子又被咱們擊潰。咱們何不趁這個時機,暫時退一步,去一個更安全的地方呢?”
“當然。我知道。諸位都是鎮江的百姓,故土難離,财産也會受到很大的損失。但我李元慶可以在此保證。你們可以盡數攜帶各自家産,前往長生島,我李元慶會保證你們的利益。另外,在土地分配方面,鎮江百姓,也将會與長生島的百姓們一樣,一視同仁。諸位隻不過是暫時離開此地,去新建新的家園。而早晚有一天,咱們會再殺回來。何樂而不爲呢?”
朝廷方面,當然并不知曉此事,但有毛文龍的支撐,李元慶張口就來。即便日後朝廷問起來,李元慶和毛文龍都有足夠的應對方式。
當然,所有一切的關鍵,就是先得把眼前的事情做成。
此時,聽到李元慶的親自解釋,人群一下子安靜了不少。
這些時日,李元慶的威勢,長生營兒郎們的勇武和紀律,鎮江城的百姓們大多都有了親身的體會。
在很大程度上來說,遷徙之事,是李元慶不夠地道,損害了大家的利益。
但換個角度,李元慶又何嘗不是在爲鎮江的百姓們着想?
畢竟,能在後金鞑子治下,混的如魚得水之人,隻能是那些士紳權貴們,而普通的百姓們,多是被他們看做比奴才還低下的雜碎,甚至,很多時候,連畜生都不如啊。
人群一時陷入了沉默,沒有人再說話。
隔壁的雅間内,齊明偉的眉頭也緊緊皺起來。
與這些鎮江本地的小富戶們相比,他的眼界,無疑要更高。
在此事告示貼出之後,李元慶也數次邀請他們飲宴,但他們卻大都以各種理由拒絕了,拒絕了這個與李元慶面談的機會。
齊明偉忽然也意識到,這件事情,他做的似乎是有些急了啊。
但此時,箭已經挂在了弦上,已經是不得不發之勢。
齊明偉也想看看,李元慶對此事究竟是個什麽态度。
這時,人群中忽然有人尖聲道:“李元慶,此事口說無憑,你用什麽保證,你能保護大家的利益?再者,去了長生島,什麽都沒有?我們吃什麽,住什麽?老婆孩子又該如何?又該拿什麽來謀定生計?”
“對!官字兩張口。你愛怎麽說,那就怎麽說?我們憑什麽相信你?我們在鎮江城過的好好的,爲什麽要去長生島?我們堅決不去長生島。”
“對!任你說的再好聽,我們是不會離開家鄉的。”
“……”
看着人群又被點燃的激憤起來,李元慶的嘴角邊,忽然露出了一絲凜冽的笑意。
“各位鄉親父老,我李元慶非常理解大家的苦衷。我之前已經說過,各位父老隻要是肯離開鎮江,随大軍一起去長生島。每戶不僅可以獲得一兩銀子的安家費,食宿也全由我李元慶來負責,直到大家安定下來。大家有什麽财産,除了宅邸和田地,也都可以帶到長生島。”
“呸。說的倒是好聽。一兩銀子,打發叫花子呢?我在鎮江的祖宅,至少值個幾千兩銀子!李元慶,這個你又如何補償我?我……”
人群中又響起了一個人聲的尖呼,但他話音還未落,身後忽然有兩個大漢快步上前來,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他剛要掙紮,忽然感到脖子底下一片冰涼,竟是一把鋒利的匕首,已經頂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的瞳孔猛然睜大了起來,還想掙紮,身邊大漢卻低聲道:“狗雜碎,你再敢動一下,老子現在就要你去見閻王!”
說着,這大漢手裏的刀又往他的脖子上逼近了半分,這人隻感覺他的脖頸似是已經被鋒利的匕首割破了,再也不敢亂動,大氣兒也不敢喘。
隔壁不遠,忽然又有人道:“李元慶,我等可不是屁民。我等都是有家有業之人,爲何要跟你如此遷徙,曆經奔波,我……”
這人話音未落,忽然也看到一隻強健的大手,一把勒住了他的脖子,堵住了他的嘴巴。
兩個活躍的聲音驟然停下來,人群裏一下子安靜了不少。
李元慶淡淡笑道:“諸位父老鄉親,我李元慶是什麽人,想必,你們已經有了了解。這樣,今日已經有些晚了,明日開始,但凡來登記造冊之人,必發一兩銀子安家費,今後的飯食,由長生營來供應!時候不早了,大家都散了,散了吧。”
看到李元慶擺手讓衆人散去,衆人大部分都有了退意,但還有一些别有用心者,不想放棄。
但很快,他們便發現,他們早就被一群身穿便裝的大漢盯上了,牢牢被擒住,根本發不出一絲聲音。
沒有了興風作浪者,人群也失去了主心骨,不敢在這邊留戀,紛紛開始散去。
這時,身側一個親兵快步奔到了李元慶身邊,低聲彙報道:“将軍,一共了十二個,都是各家的奴才。”
李元慶一笑,“暫時先看着他們。不要着急。”
“是。”這親兵趕忙離去。
片刻,又有親兵奔過來,低聲對李元慶耳語幾句。
李元慶擡頭朝着對面不遠的那個三層酒樓看了一眼,裏面的幾雙目光仿似看到了什麽驚恐的事物,瞬間縮了回去。
李元慶不由一笑,“根升,走,陪我去見幾個老熟人。”
“是。”
牛根升怎的還不明白李元慶的意思?牙根子都恨得癢癢,一擺手,數百親兵如狼似虎的沖上前去,已經這個酒樓團團圍住。
三樓的雅間内,衆人頓時都是大驚。
“怎麽辦?怎麽辦啊?李元慶這狗雜碎好像是看到咱們了啊!”
“不可能啊!這酒樓已經歇業四五天了,李元慶,李元慶是怎的得知咱們在這裏的消息?”
“齊爺,這,這該如何是好啊?齊爺,您趕緊想個辦法啊。”
“對,對。齊爺,李元慶該不會要殺人吧?齊爺,咱們可都是跟着你才來參與此事的啊!”
“齊爺……”
“……”
“夠了!”
齊明偉不由大怒,怒喝一聲。
他做夢也都沒有想到,李元慶如此輕易的就化解了下面的危局,而且,在如此短的時間内,就鎖定了他們所在的位置。
這簡直是……
但事情已經發生,逃避怕是也沒了作用。
齊明偉的腦子飛速旋轉,他必須要盡快想個由頭,把他的責任撇開啊。
否則,被狼一般的李元慶盯上了,那可絕不是什麽好事兒啊。
張家成的例子,可是就擺在眼前啊。
正在衆人一片糾結之時,這時,樓梯上卻是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
片刻,“咔嚓嚓”一片,精緻的木門瞬間被踹裂了,數十杆黑黝黝的鳥铳、明晃晃的鋼刀,徑直對準了他們。
牛根升鐵青着臉,大步沖上前來,“狗雜碎!誰敢動一下!老子必定讓你後悔來到這個世上!”
衆人誰敢面對牛根升的威風啊?頓時呆立在原地,噤若寒蟬,大氣兒也不敢喘。
片刻,李元慶笑眯眯的走進來,“呵呵。都是熟人啊。齊掌櫃,咱們可是有些日子沒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