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的北風呼嘯着狂卷而過,夾雜着細碎的雪花,砸在身上臃腫的棉襖上,‘啪啦啪啦’直響。
視野中,到處都是一片雪白。
雖然城中主要街道,一直有輔兵雜役清掃積雪,但在街角、房頂、樹下,這些不容易被清掃到的地方,積雪怕至少得有個三四十厘米深了,很多,都已經凝固,形成了一片片、一條條的晶瑩琉璃。
走出鎮江官廳的大門,李元慶下意識的裹了裹脖頸間的狐狸尾巴圍脖,規避這仿似無孔不入的寒冷。
牛根升帶着五六十名親兵,忙快步圍上來,将李元慶護在正中,快步朝着不遠處的長生營駐地而去。
此時,夜色已經有些深了,怕得10點半以後了,正是一天中最寒冷時節的開始。
李元慶呼出一口氣,很快便形成一縷白煙,仿似瞬間在空中被凝結。
不過,天氣雖是寒冷,但李元慶的心情卻是相當不錯。
在今晚的軍議中,他與毛文龍就諸多有決定性的事務,暫時達成了一緻,接下來,便隻剩下付諸實施了。
事實上,鹽州失守的消息,早在今天清晨,便已經傳到了鎮江城中,毛文龍對此非常焦慮,一大早,便将李元慶叫到了官廳内,商議軍務。
俗話說,‘屁股決定腦袋’。
對于朝~鮮,李元慶一直持的是‘冷眼旁觀’态度。
畢竟,後金不比豐臣秀吉的倭寇。
萬曆年間的抗倭援朝,倭寇看似龐大,但根子上,他們不過就是一群烏合之衆,遠無法與老奴的八旗精銳相比。
主要是倭寇的成分太過複雜,又是跨海作戰,依照這個時代的生産力,加之倭國落後的技術,遠不能達到豐臣秀吉當初的既定目标。
說的再直白一點,豐臣秀吉遠遠高估了他的影響力,莫說是明軍的精銳了,即便要處理朝~鮮的雜役軍,就要浪費小西行長不少力氣了。
但後金軍卻遠非倭寇可比。
天生的優勢,他們盡是騎兵,骁勇善戰,機動性極高,加之最原始的獸性,若沒有十足的把握,莫說是朝~鮮雜役軍了,便是明軍主力,也很難與其抗衡。
但李元慶可以視朝~鮮與不顧,毛文龍因爲屁股底下這把椅子,卻不能輕易如此。
按照皇太極的尿性,鹽州之後,必是鐵山。
至于平壤,皇太極可絕不傻,他絕不敢貿然兩線開戰,尤其是鎮江城内,還有五萬餘明軍主力。
此時,雖毛文龍和李元慶不能确定,後金究竟有多少兵力,深入了朝~鮮,但有一點卻可以肯定,後金分兵了。
這将是明軍的一個好機會。
在既定事實已經無法改變的情況下,李元慶和毛文龍很快便達成了一緻,必須要攝取足夠的軍功,彌補、甚至是找回政治上的缺陷。
當然,這一切,必定要憑借鎮江的城池之利。
“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賊巢穴……待俺殺上前去,殺他個幹幹淨淨……”
“我種下一棵種子,終于長出了果實,今天是個偉大日子……”
心情的舒暢,李元慶不自禁的哼起了小曲兒。
這幾日的休養,鎮江城的各項事務,基本已經穩定,走在了正确的軌道上,明軍在正面,與後金軍擺開架勢、一對一的條件,已經成熟。
而明日,就将是動手之時。
長生營本部駐地,距離官廳并不遠,大概也就一裏出頭的路程。
當初,進城之時,按照毛文龍的意思,是希望與李元慶共享官廳。
畢竟,官廳占地幾十畝,毛文龍孤家寡人一個,除了百來号親兵,也沒有太多要注意的東西了,他隻需官廳前院便足夠。
但李元慶爲了保持對毛文龍的尊敬,自是将官廳讓了出來,讓毛文龍獨享。
這種面子上的東西,李元慶自是要照顧周到,更何況,這種東西,并沒有太多實際意義,而李元慶的大帳,未必就沒有官廳内舒服。
剛剛回到長生營大營門口,便有親兵快步迎上來,低聲在李元慶耳邊低語幾句。
李元慶一愣,片刻,不由一笑,“讓他先在那邊等我一會兒,我馬上過去。”
“是。”
…………
大帳内,火盆中的炭火被燒得‘劈啪’作響,驅散了帳外的寒意,将室内熏烤的溫暖如春。
任啓柱卻有些坐不住,來回踱步,眉頭緊緊皺成了‘川’字。
事實上,到了這個時候,任家才表态,已經有些晚了。任啓柱心裏也有些吃不準,李元慶此時對任家,究竟是個什麽态度。
有句俗話說的好,‘甯爲太平犬,不爲亂世人’。
此時,關内雖然升平,但關外,尤其是遼東,幾經變換,便是任家這種大家、豪族,也有些承擔不起了啊。
想起剛才分家時的場景,任啓柱心裏不由一陣說不出的痛。
若非萬不得已,任家又何須如此?
這簡直就是割肉飼鷹啊。
正當他心裏一片噪雜,如同大鍋燴菜一般時,這時,門外卻傳來親兵恭敬的聲音,“将軍。将軍。”
任啓柱不由精神一振,忙快步來到了大帳門口,正碰到李元慶笑着走進來。
“見過李軍門。”任啓柱趕忙對李元慶拱手行禮。
李元慶一笑,“任大爺,等了良久了吧?元慶軍務繁忙,怠慢了任大爺,還請任大爺海涵那。來人,去炒幾個小菜來,我陪任大爺喝一杯。”
“是。”帳外親兵趕忙去忙活。
任啓柱忙道:“李軍門,這,這怎的使得?啓柱不請自來……”
李元慶笑着擺了擺手,“任大爺,你我一見如故。以前,沒有這麽好的機會,此時既然碰到了,元慶自當盡地主之誼。來,請上座。”
任啓柱見李元慶神态不似作僞,隻得勉強坐了下來,但心中一直是驚疑不定。
李元慶的熱情,卻更讓他沒有了太多把握。
兩人簡單寒暄幾句,帳外親兵很快送了幾個酒菜過來。
一疊子鹹羅蔔,一碟子花生米,一盤炒雞蛋,還有一大盆蒸臘肉。
看着似很簡單,但卻都還算精緻,尤其是顔色搭配極爲合理,配上旁邊碗裏溫好的熱酒,在這寒冬的深夜裏,讓人看一眼便很有食欲。
李元慶笑着爲任啓柱倒滿酒杯,又爲自己滿上一杯,笑道:“任大爺,來,咱們幹一杯。”
任啓柱雖很想說話,但李元慶這麽熱情,他一時也找不到開口的機會,隻得陪着李元慶喝酒。
隻不過,這并不是普通的酒,而是遼南老窖,度數比平常的白酒要高上一倍。
幾杯酒下肚,任啓柱胸腹中隻感覺一片火熱,臉上也升滿了酒暈,他思慮再三,終于找了個切口,小心道:“李帥,經過我任家這些時日的仔細商議。我父親已經做出了決定。他,他接受您的提親。願将小妹穎兒,許配與您爲妻。”
“哦?”
李元慶淡淡一笑,他自是聽到了任啓柱扣的字眼兒,并不是爲妾,而是爲妻。
“呵呵。感謝任掌櫃的厚愛啊。對任家能做出這樣的決定。元慶受寵若驚啊。”
李元慶說着,笑眯眯把玩着手裏的酒杯,便沒了下文。
任啓柱不由有些無語,真正單獨直面李元慶,他這才感覺到,他與李元慶的差距,簡直天與海都無法彌補啊。
可憐老二,還想要首鼠兩端,這,這不是找死嘛。
“李帥,我父親說,若李帥您願意,今夜,小妹穎兒,便可入李家之門。”任啓柱無奈,隻得使出了‘殺手锏’。
“嗯?”這次倒換做李元慶有些錯愕了。
原本,李元慶以爲,以任大海的性子,此事,必定還要墨迹些時日,或者說,待到鎮江城的局勢明朗化之後,他才會做出确切的選擇。
想不到,這老東西也不傻麽。這麽快便看到了其中的精妙。
想起任穎兒的俏臉,李元慶心裏也一時有些火熱。
若将任家财色兼收,鎮江城下一步的計劃,必将會順利不少,而李元慶的實力,也将得到極大的提升。
隻不過,李元慶是何人?
常年居于上位者,又兩世爲人,他的城府,早已仿似海深,英挺的臉孔上,并沒有太多波瀾。
片刻,李元慶淡淡笑道:“任大爺,元慶非常感謝任老掌櫃的厚愛。不過,明日,就是戰時。任家小姐也是貴府千金,此事,還是不必這般着急吧。”
任啓柱不由大急,忙道:“李帥,請您一定要相信我任家的誠意。爲此,我任家,都,都已經分家了。”
任啓柱說着,有些懊惱的垂下了頭。
在李元慶面前,他簡直仿似不着寸縷一般,心思仿似一眼就能被李元慶看穿,也不敢再保留,直接說出了任府的變化。
李元慶的眼睛不由微微眯起來,他也沒有想到,任大海居然有這麽果斷。
想必,鹽州的事情,深深刺激到了他的神經啊。
人啊。
其實就是這樣。
棺材不擺在眼前,刀不架在脖子上,他們永遠不知道什麽是後悔,爲什麽要後悔!
不過,任大海這厮當真也是老奸巨猾。
任府的分家,就算是李元慶,一時也很難挑出毛病來。
這就等于把雞蛋擺在了兩個籃子裏,将來無論發生什麽,任家都能留有一線生機。
“任大爺的誠意,元慶感激不盡那。”李元慶一笑,親自爲任啓柱滿上了一杯酒。
任啓柱慌忙雙手捧起酒杯迎接,“李帥,任家上下,願爲李帥效犬馬之勞。懇請李帥爲任家指出一條明路。”
看着火候已經差不多了,李元慶淡淡一笑,“明日,我明軍精銳,将要與鞑子正式沖陣對決。若無意外,三日之内,必将會有結果。這樣吧。大後日,讓穎兒小姐過門吧。”
聽李元慶輕飄飄的就說出如此石破天驚的話語,任啓柱腿肚子忍不住一陣哆嗦。
将對陣鞑子的戰事,說的如此輕描淡寫,甚至,能準确的估計出獲勝的時候,這,這……
如果這話在别人嘴裏說出來,任啓柱一定會以爲這是個‘屁’,根本不屑一顧。
但此時,面對李元慶,他卻能真切的感受到李元慶言語裏的力道。
眼前這個男人,或許,或許他,他真的有這個本事啊!
片刻,任啓柱慌忙跪倒在地上,“李帥,任家,任家必将爲李帥效犬馬之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