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文龍一笑,“元慶,陪我出去走走。”
李元慶忙笑着點點頭,提起一壺酒,拿起兩個酒杯,“大帥,請。”
看着李元慶恭敬而謙卑的模樣,毛文龍一時忽然有些失神,他忽然意識到,他對李元慶的了解,遠沒有他想的那麽深啊。
毛文龍和李元慶先後離開了大帳,大帳内的氣氛更加活躍。
畢竟,兩軍主帥都在此,他們這些将領們,也不敢完全放的開。
毛文龍和李元慶必定是有要事要談,今晚雖能喝酒,但數量卻不多,好不容易才湊到這麽個機會,各部将官們,也都要借着這個機會,拉近一下感情。
來到帳外,聽着帳内的喧嚣聲,毛文龍的眉頭也舒展開了一些,笑道:“元慶,咱們好久都沒有這麽熱鬧過了啊。”
李元慶一笑,“大帥,現在隻是剛剛開始而已。咱們日後的好日子,還長着呢。什麽時候滅了鞑子,我也要去江南買上幾百畝良田。”
李元慶說着,神往的看向了南方。
毛文龍不由哈哈大笑,“元慶,你這話倒沒有錯。天上人間,地上江南啊。你以後若買地,一定要去杭州啊!”
杭州是毛文龍的故鄉。
即便毛文龍已經表現的很克制,但李元慶卻能看得出,他對故鄉的神往,就像是嬰兒對母親乳~房的本能。
若胸中沒有溝壑,誰又肯放棄江南繁華之地,在這風霜遍地的遼地,一呆就是幾十年呢?
李元慶給毛文龍倒了一杯酒,又給自己滿上一杯,與毛文龍碰了一下,一飲而盡,神色卻忽然凝重了起來,沉聲道:“大帥,我想今日嘗試破城。”
“嗯?”
毛文龍眉頭不由一挑。
他早就想到了李元慶會有智計,卻萬萬沒有想到,李元慶竟如此膽大包天,這剛剛才紮下營來,還沒有推土填溝,他居然想要破城?
但毛文龍絕非常人,震驚過後,看着李元慶沉穩的臉色,他也意識到,到了李元慶這種程度,到了李元慶這種身份,他絕不可能會信口開河,無的放矢。
他既然這麽說了,必定是已經有了準備,有了良策。
“元慶,你,你想要怎麽做?”毛文龍強自平穩着自己的情緒,直勾勾的看向李元慶的眼睛。
李元慶神色卻舒緩了不少,緩緩道:“大帥,所謂兵不厭詐!今日,咱們築城,并未急于發動進攻。加之今夜又下着大雪,後金守軍緊繃着的心弦,很可能稍稍放松。與其磨磨唧唧,倒不如放手一搏!”
“元慶,你這是什麽時候有的想法?”毛文龍不動聲色道。
李元慶一笑,“大帥,下午時我就有了一些思慮,但還不成熟。但在今晚,陳繼盛發話之後,我忽然想明白過來。”
毛文龍這時已經完全明了了李元慶的心意。
李元慶已經有了決斷,但之所以不付諸實施,是因爲本部還沒有過來,若是今夜能拿下了鎮江城,那可就沒有本部的功績了……
“元慶,此事,你有幾分把握?”毛文龍緩緩吐出了一口長氣,強自壓抑着自己的情緒。
但李元慶卻看得出,他的眼神裏,充滿了說不出的興奮,很顯然,他對這一天,期待早已經遠非一日。
“大帥,此事,卑職也說不好。若順利,可能有八成的把握。若不順,可能隻有五成,甚至更低。”
有着北地之行,在攻城方面,長生營已經有了很深的經驗。
但鎮江遠非北地那些小堡子可比,李元慶也不敢把話說的太滿。
毛文龍聞言精神不由一振,“五成,也不少了!”
頓了片刻,他忙道:“元慶,你,你想怎麽做?”
李元慶也不隐瞞,把他的計劃,簡單對毛文龍叙述了一遍。
毛文龍不由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他想過李元慶會大膽,卻萬萬沒有想到,李元慶竟然能如此大膽,這簡直就是膽大包天啊!
這……
但毛文龍也不可否認,李元慶此計,幹淨果斷狠辣,即便鎮江城由代善、阿敏這種久經戰陣的大貝勒、老狐狸坐鎮,隻要李元慶的攻勢足夠迅猛,他們也很難反應過來。
良久,毛文龍忽然狠狠的把酒杯摔在了地上,直勾勾的看向李元慶的眼睛,“元慶,此事,我支持你!此時本部兵力雖不多,但卻盡是精銳兒郎,我把他們都交給你,完全由你來調遣!”
李元慶不由大喜,“大帥,此戰若成,皆是您的功績!”
毛文龍忽然也意識到了李元慶的深意,不由意味深長的一笑,“元慶,你我之間,必不相負!!!”
…………
回去酒宴,毛文龍笑着又帶了幾杯酒,便直接宣布散場,理由也光明正大,兒郎們都疲憊了,需要休息。
長生營的将官們也都散去大半,李元慶卻以眼神示意官滄海和許黑子留了下來。
看着兩人的眼睛,李元慶沒有太多保留,直截了當道:“官兄弟,許兄弟,我已經想好,要在今夜破城!”
官滄海和許黑子雖早就料到了可能有大動作,卻萬萬沒有想到,李元慶竟然會這麽果決、果斷!
片刻,許黑子率先反應過來,“将軍,此計甚妙!以我長生營兒郎們的能量,鎮江城的城門,根本就不再話下!咱們正可趁着後金軍松懈,一鼓作氣,拿下此城!至不濟,也要沖散後金的軍心!”
官滄海也明了了李元慶的意思,思慮片刻道:“将軍,您打算什麽時候動手?卑職以爲,寅時初刻最佳!這個節點,後金守軍應該都睡熟了。加之今夜有風雪,咱們先将他們沖散,剩下的事情,便簡單了許多。”
無論是許黑子,還是官滄海,在這方面,都有很深的經驗。
李元慶的決定看似突兀,但卻又在情理之中。
這最關鍵的,便是長生營對火藥的成熟運用。
有了這個主動權,無論在什麽時候發動進攻,主動權都在長生營的手裏。
而此時天寒地凍,天地仿似都要被連接在一起,護城河早已經失去了作用,加之後金軍并未保留在城外的工事,這一來,長生營已經占據了最大的先機。
寅時,就是3點到5點。
這個節點,正是正常人睡的最熟的時候,即便是值夜的士兵,因爲生物鍾的關系,在這個節點,也是最疲憊,精神最渙散的時候。
看着自己最得力的兩個助手,已經融入其中,李元慶心中不由更爲笃定,用力拍了拍兩人的肩膀道:“滄海,黑子,咱們以前失去的,現在,就要拿回來!不過,此事,還不能打草驚蛇,你二人現在便去準備……”
…………
半個時辰之後,官滄海和許黑子這才離開了李元慶的大帳。
看着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帳外,李元慶的眼睛微微眯起來,他端起酒杯,自顧自的倒了一杯酒,慢慢抿了一口,沉思片刻,忽然對帳外道:“來人,傳我軍令,請陳忠陳将軍過來。還有,将黃國山、孔有德、李三生、順子、劉達鬥諸将,一并請過來!”
“是!”帳外親兵怎敢怠慢?趕忙急急而去。
…………
子時剛過,明軍營地方向,忽然有幾十個人影,緩緩順着冰城東牆城頭上的繩子滑下來。
他們都穿着潔白的雪衣,背上,都背着棉被大小的包裹,同樣被潔白覆蓋,若不是他們個個身手矯健,動作極爲靈活,尋常人根本看不清,這些個身影,竟然是活物。
天空中,大雪依然在紛紛灑灑,鵝毛般的雪片子,窸窸窣窣的在身邊飄散,将整個世界,都籠罩一片朦胧之中。
這幾十個人影瞬間滑下了城頭,沿着東面的雪窩子,小心朝着北面攀過去。
此時,由于大雪的覆蓋,加之今夜沒有月亮,天色并不是很透亮,朦朦胧胧的,能見度也就在兩三百米左右。
不到半個時辰,大概在醜時初,也就是淩晨一點鍾左右,這幾十個黑影,已經逼近了城下三百五十步。
領頭一個身材壯碩的漢子忽然一擺手,低聲呼道:“兒郎們,到地方了。準備匍匐前進。”
他說着,率先綁緊了背後的‘棉被’,一下子趴在了雪地裏。
身邊的兒郎們也反應過來,紛紛趴到一地。
在窸窸窣窣的雪花飄散下,他們很快就與整個天地融爲了一體。
隻不過,雖是穿着精良的厚棉襖,胸上,肘彎上,膝蓋上,都綁着厚厚的鹿皮遮蔽,但在這個點,氣溫怕至少在零下20度左右,趴在雪地裏哪怕隻停留幾分鍾不動,很快就會被風雪冰封在一起。
“狗日的,這天可真冷啊。”
這領頭漢子身邊,一個年輕的漢子,忍不住低聲啐了一口,小心跟着這領頭漢子,生怕掉隊。
這時,他們已經進入了城下二百步的範圍,領頭漢子不由一笑,“邢二狗,這點罪你就受不了了?就你這熊樣的,還想娶上幾個美妾?”
邢二狗不由大怒,“裘爺,這點冷算個啥子喲。我,我不過是剛剛還沒睡醒。等下,您就瞧我的表現吧。此戰,我一定要拿下這個首功。”
領頭漢子不由一笑,“行!邢二狗,你小子到底是不是個爺們,就看今晚了。爺我給你這個機會!”
邢二狗不由大喜,“多謝裘爺。咱們得抓緊點了,時候可不多了啊。”
說着,忙飛速朝着前方爬過去。
身後,這領頭漢子不由一笑,忙快步跟上,低聲道:“兒郎們,快。都跟上。”
他姓裘,叫裘德川,是河南洛陽人,已經在遼地紮根多年。
隻不過,前些年,他一直東流西竄,年近四十了,卻連個媳婦也沒娶上,還落得一身傷病,眼見就要活不成了。
但就在他快要活不下去的時候,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了,不但請最好的郎中幫他治好了病,還給了他一份天大的前程。
而這一切的起點,就在這鎮江城。
此時,他雖然隻是百戶,但在長生營的序列裏,工兵百戶,與戰兵千戶的待遇平級。
在長生島,他不僅蓋起了前後兩進的大宅子,還娶了一妻三妾,兒子都已經有兩個了。
回首往事,裘德川簡直感覺一切仿似夢中,他也更加珍惜此時的生活。
就在剛剛出來明軍的冰城之前,李元慶更親自将他招到了帳中,溫言勉勵。
裘德川非常明了,他能不能突破,成爲長生營自商老六和許黑子兩位爺之下、工兵中的第一個千戶,就在今晚了!
至于女人。
隻要立下功績,将軍什麽時候又會吝惜這點賞賜了?
眼見前方鎮江城越來越近,裘德川的眼睛也越發明亮,他盡力壓低着自己的身形,與地上的雪面融爲一體,低聲呼道:“兒郎們,都給老子打起精神來,馬上就到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