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屍體最好的辦法,就是焚燒。
一把火燒成灰,灰飛煙滅,簡單又明了,省時又省力。
但此時,明軍正處于下風口,後面盡是連綿的營地,隻有土牆裏面這塊區域,是最好的焚燒地點。
這一來,焚燒并不是最好的辦法,起碼此時不行。
而若是要将這些鞑子屍體,直接丢棄到翻滾的大江裏,充作魚兒們的食物、養料,這倒也是一個好辦法。
隻是,這些鞑子屍體太多了,不下千具,少不了要浪費不少人力。
再者,江中停泊着李元慶和陳忠的船隊,而且這些鞑子屍首都要被剿去首級。
這麽多無頭屍首,就這樣飄在大江裏,也不是辦法,萬一被封凍在江面,同樣又少不了後患。
思慮片刻,李元慶決定先将這些鞑子首級堆放在土牆前的空地上,令兒郎們剿去他們的首級,扒光他們的铠甲、衣服、财産,撒上生石灰消毒,待這邊的事務處理完畢,統一帶到營地南面焚燒。
此時,天色已經黑下來,差不多到了七點半左右,夜風已經開始有些寒冷。
按照這般事态,後金軍再想發起進攻,也不可能了。
李元慶也放松了一些,他有充裕的時間來安排一切。
這時,張攀急急趕了過來,“元慶,飯食都已經準備好了。兒郎們随時可以吃飯。”
剛才後金軍利用煙霧沖陣之時,張攀剛好去後面督促火兵做飯,明軍戰陣驟然緊繃起來,他幹着急,卻也沒有辦法。
本來,他已經開始準備後路,準備接應李元慶撤退,卻是沒有想到,李元慶和他的兒郎們竟然生生将後金軍的攻勢逼了回去,并且剿殺了這麽多鞑子。
張攀也有些感慨,他和李元慶,早已經不再是同一個水平線上。
此時,張攀雖很想對李元慶打探戰局,但李元慶看着很疲累,兒郎們也都在忙活,他又怎的能在這個時候給李元慶添亂?自是要先幫李元慶忙活完這些瑣事。
“呵呵。張大哥辛苦了。通知火兵們,先把熱湯端過來,讓兒郎們喝些暖暖身子。”
李元慶一笑,他當然明白張攀的心思。
事實上,李元慶非常欣賞張攀這種态度。
他這種性子,開拓或許不足,但守成卻是有餘。
若放在後世,他不論去什麽公司、集團,做到中層的穩固位置,是絕沒有任何問題的。
任何一個老闆、boss,都需要這樣的人,穩固軍心,保障好後勤,從而才能開拓進取。
張攀忙一笑,“好來。我馬上叫他們端過來。”
看着張攀親自跑腿離去,李元慶緩緩吐出了一口濁氣,神色也輕松了不少。
張攀不比張盤,他性子的柔和,讓李元慶感覺很舒服,最關鍵的,少卻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煩,很多事情,他又能幫上忙。
對于張攀這樣的兄弟,李元慶自然不介意好好拉他一把。
很快,張攀親自指揮着幾十個火兵、輔兵,端着幾十個大木桶過來,後面還有不少輔兵拿着碗筷。
“弟兄們,剛剛出鍋的鹹魚臘肉湯,香甜又美味,趕緊過來排隊啊!”張攀親自站在木桶便吆喝。
濃濃的肉湯香氣早就把兒郎們的鼻子、眼睛吸引過來,一看到這般,他們忙放下手裏的活計,朝着這邊湊過來。
李元慶臉色卻一變,“是誰給你們的命令,要吃飯?”
衆人都是一愣,呆在了當場,不敢動半步。
張攀的臉色也一下子怔起來,惶然不知所措,想說些什麽,卻一時無法說出口。
李元慶掃視衆人,冷聲道:“黃國山,孔有德!”
“卑職在!”
旁邊不遠的黃國山和孔有德都被吓了一大跳,趕忙匆匆奔過來,恭敬跪倒在地上。
李元慶毫不客氣,上前一人踢了一腳,“你們兩個兔崽子,是要造反麽?”
周圍兒郎大都是他們的部下,兩人趕忙拼命磕頭,“将軍息怒,卑職不敢。”
李元慶冷聲道:“黃國山、孔有德部頂在土牆之前,許黑子部和順子部先吃飯。所有人先把手臉洗幹淨了再過來吃飯!”
“是!”
李元慶發了話,誰又敢反駁?
黃國山和孔有德趕忙率部頂在了土牆上,讓許黑子和順子部的鳥铳兵先退下來過來吃飯。
但許黑子和順子部都長了記性,先去一旁的溝渠邊把手臉洗幹淨,才敢過來吃飯。
這時,陳忠也帶着十幾個親兵,急急趕了過來。
他滿身血污,神情疲憊,一看到這邊擺着的肉湯,眼睛不由一亮,大笑着來到李元慶身邊,對一旁的火兵招呼道:“嘿!小子們,給你陳爺也盛上一碗。”
邊說着,邊對李元慶道:“元慶,這邊怎麽樣?這場仗,兒郎們傷亡不小啊。”
李元慶點了點頭,這時,已經有親兵斷過熱湯來,就要遞到陳忠的手裏。
李元慶卻擺手阻止了這親兵,轉頭對陳忠道:“大哥,吃飯前你們幾個先去把手和臉洗幹淨了。這些血污,可不是什麽好東西!”
陳忠一愣,片刻也明白了李元慶的意思,不由笑道:“瞧我這腦子,飯前洗手都給忘了。元慶,你等我下,我馬上過來。”
說着,他忙急急跑到溝渠邊洗手,他的親兵們也是如此。
李元慶緩緩歎息一聲,快步來到了張攀身邊,“張大哥。”
張攀這才緩過神來,忙有些尴尬的解釋道:“元慶,我,我不是想和你……”
李元慶一笑,“來,張大哥,咱們也去洗手。邊走邊聊。”
看着李元慶臉上柔和的笑意,張攀也看出來,李元慶應該不是要故意折煞他的威風。
再者,以李元慶此時的身份地位,他完全沒有必要這樣做。
忙跟在了李元慶身後。
兩人洗了手臉,一下子輕快了不少,也精神了不少。
陳忠這邊已經喝掉了大半碗肉湯,臉上也有了血色,忙快步迎了過來,“元慶,老張。”
李元慶一笑,竟自坐在了溝渠邊的土堆上,招呼陳忠和張攀也坐下,笑道:“陳大哥,張大哥。我以前聽過一句老話,叫做細節決定成敗。你們可能覺得我李元慶太不近人情。但這話我可以先說明白,規矩是規矩,情分是情分。規矩比天大,情分比海深。但萬事,還是要以規矩當頭。”
陳忠忙點頭,笑道:“元慶,自是如此。你今天這是怎麽了?是不是太累了,身體不舒服?”
張攀也忙點頭,關切的看着李元慶。
李元慶笑着搖了搖頭,“我身體好着呢。不過,剛才我呵斥了張大哥,必須要給他解釋一下。”
陳忠不知道有這茬,忙看向張攀。
張攀忙苦笑道:“老陳,我這邊,還有些不熟悉長生營你們的規矩。”
李元慶一笑,“張大哥,這并不是你不熟悉,實際上,陳大哥也不熟悉。”
李元慶說着,仔細解釋道:“這些血污,污穢混雜,還不知道要有多少細菌。這些細菌,都是要命的東西。萬一吃進肚子裏,輕則拉肚子,重的甚至會染上瘧疾和傳染病。一旦爆發,後果簡直不堪設想!張大哥,陳大哥,咱們的兒郎們廢了這麽大的心血,好不容易,才抵擋住了狗鞑子的攻勢,若是把小命兒丢在了這上面,豈不是可惜?”
陳忠和張攀雖不明白細菌和傳染病是什麽,但大緻也明白了李元慶的意思。
陳忠忙道:“元慶,沒,沒有你說的這麽誇張吧?這麽多年,咱們不都是這麽過來的?”
李元慶卻搖了搖頭,“大哥,一時是一時。你記不記得,從奇襲鎮江時,我整軍的第一件事,就是督促兒郎們要洗澡,保持衛生?”
李元慶和陳忠是鐵杆拜把子的事情,在許多有心人心裏,并不是太大的秘密,此時,在張攀面前,李元慶也沒有遮掩,直接省去了‘陳’字。
陳忠一時有些恍惚,好半天,這才想起了什麽,忙道:“元慶,我好像倒記得有這麽回事。”
李元慶一笑,重重拍了拍陳忠的肩膀,“大哥,張大哥,到了這個程度,說句實在話,你我兄弟們,早已經今非昔比,榮華富貴,不過是唾手可得!咱們的兄弟們,也都是如此!所以,每個兄弟的生命,都很寶貴!大家跟着我李元慶,跟着你陳忠,跟着你張攀,腦袋别在褲腰帶上,拼死拼活,爲的是什麽?不就是殺光狗鞑子,光宗耀祖,給下一輩留下一份基業麽?”
李元慶說着,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掃視着四方,“我李元慶雖不是什麽聖人,也不算什麽英雄!但我卻明了,凡是跟着我李元慶的兒郎們,都是我李元慶的骨肉兄弟!我必須要對他們負責!我必須要讓他們活着,好好的活着!活的要比别人好!活的要比别人風光!”
這時,李元慶三人周圍,已經聚集了不少人。
李元慶這話,也根本沒有避諱衆人,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李元慶吸引,全都聚集到了李元慶的身上,狂熱的崇拜,根本無法掩飾!
李元慶這話雖然說得粗俗,但卻是說到了每個人的心坎裏。
活着是爲了什麽?
不就是爲了升官發财、金銀女人麽?
區區狗鞑子,又能算得了什麽?
“所以,哪怕是一個微小的細節,我李元慶也絕不敢怠慢半分!兒郎們、弟兄們相信我李元慶,願意跟着我李元慶走,那我李元慶就不能讓他們失望!必須帶着兒郎們好好的往前走!即便刀劍加頸,斧钺加身,那有何妨~~~~?”
“将軍萬勝!誓死爲将軍效死!”
“草他娘的狗日的,剛才誰不開眼,敢惹将軍生氣?都他娘的沒吃過飯麽?一頓不吃能把你們餓死?你們他娘的都忘了,是誰跟了将軍以後,才能頓頓吃飽,頓頓有肉的?”
“驢球子的!我長生營居然有這般忘恩負義的狗雜碎?我李虎今天就算拼着要吃軍棍,也非得把他的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