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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中午,溫暖的陽光柔和的熏烤着大地。
清幽的北風時有時無,掠過光潔的雪面,偶爾卷起一陣雪沫。
後金軍戰陣,旌旗飄搖,戰馬如林。
正前方,老奴一身黑色裘皮衣,頭戴寬厚的熊皮帽,在近百名後金王公權貴的簇擁下,打探着對面明軍營地的形勢。
畢竟是已經快要摸到七旬的老人了。
老奴的威嚴雖依然無人能及,但深陷的眼窩,松弛的皮膚,臉上、手上,根本無法遮掩的老人斑,都在顯示着,他的時日,已經無多了。
平日裏桀骜的代善、莽古爾泰、阿敏這些大貝勒們,在此時,卻也隻能猶如孩童一般,乖乖侍立老奴身前,大氣兒也不敢喘。
倒是正值青春期的多爾衮和多铎,烏溜溜的眼珠子直轉,拉着他們的戰馬,靠在老奴身前撒嬌。
老奴的眼神有些渾濁,一直盯着對面的明軍營地良久,這才漸漸恢複了清明。
他轉頭掃視身邊衆人一眼,有些嘶啞的道:“李元慶在這裏紮營多久了?”
代善忙小心上前道:“回汗阿瑪。已經快要五天了。”
老奴忽然呵呵一笑,臉上的老褶子也舒展開了不少,“五天時間,就能将營地打造成如此規模。這李元慶,着實是個人才啊!”
聽老奴竟如此評價李元慶,周圍一種王公權貴臉上都多有憤色,但誰卻也不敢接這個話茬。
老奴自是注意到了這些人的臉色,卻并未有太多表露。
他看向代善,又掃視莽古爾泰和阿敏,三人趕忙恭敬的垂下了頭。
片刻,老奴緩緩道:“這李元慶,有沒有爲我大金效力的可能?”
代善一愣,忙小心上前道:“汗阿瑪,這李元慶對我大金極爲仇視,又深得明朝皇帝的寵信,這,這恐怕不可能。”
阿敏一時沒忍住,也道:“大汗,李元慶與大金血海深仇,您可萬不得有這,這……”
說到後面,阿敏也意識到他有些急了,不敢再繼續說下去,忙恭敬垂下了頭。
老奴呵呵一笑,看向阿敏,“怎麽?老二,以你的性子,也有害怕的人了?”
阿敏一愣,忙擡起頭,脖子和額頭上的青筋都鼓脹起來,“大漢,奴才不是害怕。奴才怎的是害怕?隻是這李元慶詭計多端,又陰狠果決,奴才恨不得生食其血肉,将其挫骨揚灰啊!”
這時,剛剛滿十歲的多铎好奇道:“汗阿瑪,二哥,這李元慶,不過區區一個漢狗,他,他真的有這麽可怕麽?”
一旁,比多铎年長一歲的十四阿哥多爾衮忙叱喝道:“十五弟。慎言。大戰臨頭,你豈可長他人志氣,滅咱們自己的威風?”
“呃?是。十四哥。”多铎被吓了一跳,忙像隻受傷的小貓一樣,縮到了父親老奴的身後。
看着眼前有闆有眼的多爾衮,老奴的臉色稍稍柔和了一些,他打馬向前了一些,來到多爾衮身前,親昵的摸了摸多爾衮的腦袋,欣慰的笑道:“吾家有良駒啊。”
周圍衆人臉色都是一變。
多爾衮年紀雖小,卻是個人精,忙道:“汗阿瑪,可惜兒臣年幼,不能爲汗阿瑪沖鋒陷陣,爲汗阿瑪分憂。”
老奴不由哈哈大笑,“十四,你此時不能爲汗阿瑪分憂,但過幾年,等你長大了,便能爲汗阿瑪分憂了。”
老奴說着,目光凜冽的掃視過身邊衆人。
一衆王公權貴無人敢直面老奴的目光,紛紛恭敬的垂下了頭。
老奴轉身看向不遠處的明軍營地,緩緩吐出了一口長氣,“這兩年,這李元慶折騰的動靜着實不小。這般下去,假以時日,其必将成爲我大金的大敵。此次,這厮居然如此猖狂,在我大軍對面紮下營來。”
他說着,老臉上一片陰鹭,“這又讓我大金如何自處?”
代善率先反應了過來,忙上前道:“汗阿瑪,兒臣願爲您分憂,鏟除李元慶此賊。”
莽古爾泰、阿敏也反應了過來,忙出列表态。
身後,嶽托、杜度一衆後金權貴也都反應過來,紛紛出列表态,要手刃李元慶。
老奴很滿意衆人的态度,緩緩點了點頭。
人生七十古來稀。
到了老奴這個年紀,很多東西,他已經看開了。
自天啓二年旅順之役失利後,老奴這兩年,一直呆在遼陽和沈陽修養,把廣闊的舞台,交由了他的這些兒子們。
可惜,讓他失望的是,因爲李元慶的牽制,這兩年多的時間,後金在軍事上,并沒有太大的進展。
尤其是去年金州、複州的失利,使得老奴不得不荒廢了南四衛,這對後金無論是經濟、還是政治,打擊都很大。
此時,後金雖依然占據了遼地的大多數區域,但南四衛荒廢,廣甯已經是廢城,其核心實際掌控區域,不過隻是沈陽、遼陽的平原地帶。
爲此,後金内部,不知道多少奴才,遭到了無妄之災。
但冷靜下來,老奴也明白,這些事情,早晚都要處理,尤其是十四、十五漸漸長大,他的身體也越發老邁,更讓他感覺到,這些事情,必須要提前了。
事實上,從今年上半年開始,老八皇太極,便一直對老奴奏疏,希望後金主力先平遼東,滅了毛文龍,從而開進朝~鮮,先穩固東線。
皇太極的這個提議,得到了諸如範文程、甯完我之類的漢臣支持,包括一些女真的精英,像是新晉議政大臣索尼,也是此方略的堅定支持者。
在很大程度上,老奴其實并未将毛文龍當回事,隻不過是将其當做芥癞之癬,一幫泥腿子而已。
倒是對之前讓他在旅順失利的李元慶,老奴很感興趣。
雖說是仇敵,但從李元慶的身上,老奴仿似找到了他年輕時的影子。
在大明這個龐然大物的威壓之下,他南征北戰,蕩平四方,最終,建立起了此時後金的基業。
當然,在欣賞過後,老奴心裏卻也充滿了對李元慶的忌憚。
原本,老奴是打算,等過了年之後,他将親自出征,一舉蕩平遼南,先穩固南線。
但此時,毛文龍在東線的動作,卻使得他不得不改變了這個計劃,靠向了皇太極的方略,先滅東線,而後順勢挺近朝~鮮。
但讓老奴沒想到的是,李元慶居然跳了出來,而且還是在鎮江城的眼皮子底下,紮下營來。
這一來,所有的一切,便由點而連成了線,倒是讓老奴省卻了不少力氣。
想着,老奴不由一笑,“李元慶這厮,倒也是個人物。若能活捉,務必要盡力活捉。今天太陽不錯,那就開始吧!”
“喳!”
老奴親口定下了調子,誰又敢反駁?
片刻,各人紛紛拔馬回營,整個後金營地迅速運轉了起來。
…………
此時,在明軍的高台上,李元慶、陳忠、張攀三人,包括監軍魏良和張啓亮,也在嚴密的監視着後金方面的動向。
老奴親臨。
這場戰事的級别,瞬間便被提升了幾個檔次。
尤其是魏良和張啓亮,簡直又興奮又害怕。
本來,兩人一直呆在船上修養,充當‘定海神針’。
畢竟,雖說軍務他們可以旁聽,甚至參與,但在具體事務上,他們卻根本插不上手。
李元慶之前給他們的承諾,就是讓他們好好安穩的修養,隻等着領功績。
但一聽到老奴親臨的消息,兩人再也忍不住,急急趕了過來。
此時這般狀态,對于魏良和張啓亮而言,往前一步,便可以摸到天堂,雖然危險系數也很大,但權衡之下,誰又能放過這種天大的良機?
而李元慶親自在此坐鎮,也是兩人最大底氣的來源。
“李帥,鞑子,鞑子有動作了啊。”
看到老奴王旗和一衆後金權貴的旗幟散去,後金營地開始集結出動,魏良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忙對一旁的李元慶道。
李元慶點了點頭,笑道:“看來,老奴比咱們想的還急啊。現在便忍不住要動手了。”
陳忠和張攀的臉色都極爲凝峻。
陳忠還好些,在當年的旅順守衛戰,他已經有過面對老奴的經驗。
但對張攀而言,這卻是大姑娘上花轎-----人生頭一遭啊。
“元慶,鞑子怕不是要試探,這,這是總攻的模樣啊!”陳忠直勾勾的盯着不遠處的後金營地,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畢竟是不是當年的旅順守衛戰啊!
這裏可是鎮江城,這是後金軍的主場啊。
張攀這時也看清了後金營地的動向,至少不下20個牛錄,已經出動,正在加快速度集結。
“元慶,鞑子這次要來真格的了啊。”
張攀緊緊握住了拳頭,已經攥出了汗水,忙看向李元慶。
張啓亮也忙道:“李帥,咱們,咱們該何如?趕快讓兒郎們準備迎敵吧?”
此時,在前方,密密麻麻的後金軍在各自旌旗的聚集下,越聚越多。看旗幟,怕已經超過了20個牛錄,至少在26、7個。
不僅是李元慶平日裏最熟悉的正紅旗、鑲紅旗、正藍旗、鑲藍旗、鑲白旗,便是正黃旗和鑲黃旗,也出動了七八個牛錄。
他們的身影密密麻麻,兵器、铠甲,在溫暖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凜凜寒光,簡直就像是一團團巨大的烏雲,想将太陽遮蔽。
李元慶的臉色也說不出的凝峻。
他這時終于體會到了,當年羅一貫在西平堡時,面臨的是後金軍怎樣的威勢。
不過,此時後金軍陣容越是龐大,李元慶的心裏,反倒是越發冷靜!
狹路相逢,勇者勝!
老奴這次是不計本錢了啊!
他李元慶又怎的能讓他失望?
賣相好看沒用,是騾子是馬,總要拉出來溜溜才知道!
片刻,李元慶忽然冷笑,“傳我軍令,全軍都有!準備戰鬥!”
“是!”
命令迅速被通傳下去,整個明軍營地,像是一架巨大的機器,迅速而有效的開始運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