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慶趕到高台時,陳忠和張攀都是臉色凝峻,緊緊盯着前方後金軍的動向。
看到李元慶過來,兩人這才如釋重負般松了口氣。
“元慶,你看,鞑子這次人不少啊。怕不下五千人啊。”陳忠指着前方後金軍密密麻麻的身影,神色又凝重起來。
李元慶點了點頭,凝視向前方。
此時,後金軍密密麻麻的身影,已經推到了一裏之外,前面大概有百來架牛皮戰車支撐,後面,則是扛着沙土袋的‘螞蟻’大軍,還有不少的雜役們,在周圍随時清掃着地形。
與明軍處在守勢不同,後金軍因爲其騎兵的機動性,對地勢條件的要求,也就更高。
鎮江城東南區域這片平地,土地雖也算平坦,但之前的火勢,燒毀了不少落葉層,難免有些坑窪。
在尋常時候,這些坑窪其實并不算什麽大事兒,他們的勇士都弓馬娴熟,繞過去就是,但此時,後金軍居然如此缜密,細節如此到位,這讓李元慶的神色也有些凝重。
不過,雖将防禦的重任交由陳忠,但李元慶明了,這麽多年的相處,陳忠在本能上,已經對李元慶形成了依賴感。
更不要提此時‘一窮二白’的張攀了。
想把他們真正捧起來,還是需要時間啊。
此時,身爲他們的主心骨,李元慶自是不能表現的太過壓抑。
片刻,他不由一笑,“鞑子這次準備的很充分啊。這是在清掃他們家的後院麽?”
陳忠一愣,不由也笑起來,“元慶,你說這些狗雜碎,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李元慶笑道:“接連這許多戰事,鞑子已經在咱們身上吃夠了苦頭,他們小心一點,也是人之常情嘛。看這模樣,他們要推過來,至少還得兩天,咱們不着急。”
陳忠忙點了點頭,擺手招過他的親兵頭子陳長友,對李元慶道:“元慶,你在這裏坐鎮,我再去土牆邊巡視一遍。”
李元慶一笑,“也好。兒郎們有什麽需求,随時通知我。”
“嗯。放心吧,元慶。”陳忠忙急急離去。
張攀道:“元慶,我說不出爲什麽,我總有些緊張,心一直砰砰砰的亂跳。”
李元慶笑着摟住了張攀的肩膀,“張大哥,大戰在即,緊張也是人之常情,在所難免的。不隻你,其實我也緊張。但鞑子嘛,就是這麽回事兒。他們也不比咱們多幾個腦袋,多幾條命。穩住,兒郎們可是都看着咱們。”
身爲宿将,此時被李元慶猶如小學生一般教導,張攀不但沒有感覺到尴尬,反而更爲放心,忙笑道:“元慶,我正在努力。”
李元慶一笑,“張大哥,這就對了。等咱們跟他們真刀真~槍的幹上一仗,你就會舒服多了。”
…………
後金的推土攻勢很缜密,明軍陣營方面,李元慶三人也沒有太好的辦法,隻能進一步的穩固營地内的防守。
此時這個時代,騎兵在陸地上的統治力,實在是太過駭人了。
尤其是此時直面後金已經超過了50個牛錄的主力,李元慶這點人馬,就算列陣,像刺猬一般,也根本不可能是他們的對手。
唯一能依托的,就是腳下的營地。
一天時間很快過去,後金陣線一直維持在三百步之外,雖已是明軍火炮的射擊範圍,但李元慶卻并未下令開火。
主要這些鞑子,都是雜役,以蒙古人、披甲人和漢人的奴隸們居多,殺傷他們,并足以讓後金的王公權貴們心疼,反而會暴露明軍的火炮威力,讓他們有所防備。
此役,長生營無論是辎重還是軍械,準備的都很充分,炮彈雖不是開花彈,但儲量卻是很充裕。
隻可惜,由于炮手人數不足,加之紅衣大炮太過沉重,李元慶攜帶的火炮數量并不夠多。
說到底,這還是因爲财力和生産力的限制,長生營的火器化程度還是不夠。
好在有李元慶親自坐鎮,黎明前的黑暗雖稍顯壓抑,但明軍營地内,兒郎們吃得好喝的好,一切都保持在正常的軌道上。
次日上午開始,持續了兩天的大雪停息了下來,北風呼嘯,天氣也更爲寒冷。
李元慶也發現了營地的一個最大的弊端。
那便是營地正處于鎮江城南面,正處在下風口上。
好在有大雪的幫忙,加之準備已經做得很充分,李元慶并不畏懼後金采用火攻。
後金軍的雜役們在牛皮戰車的掩護下,已經開始向200步的範圍内推進。
此時,大雪初停,空氣也被淨化幹淨不少,站在中樞炮台上,已經可以清晰的看到前方鞑子雜役的臉。
他們的條件顯然無法與長生營的兒郎們相比,就算比張攀的辎兵相比,也有着不少的差距。
他們大多數人都衣衫褴褛,好些的,還有件破棉襖,差一些的,甚至連棉襖都沒有,身上隻是披着各種最簡易的獸皮,有的甚至沒有袖子,讓人看着都覺得冷。
更不要提披甲了。
張攀忍不住道:“元慶,老陳,這,這難道都是漢人奴隸麽?他娘的,這些殺千刀的狗鞑子啊。”
陳忠眼力極好,忙搖了搖頭,“不對,看樣子,好像是蒙古人和披甲人居多。”
漢人和蒙古人、披甲人,雖都是黃色人種,但先天條件的差異,尤其在此時,并不難區分。
張攀眼神不太好,還有些不信。
李元慶這時也看清了大概,笑道:“陳大哥說的沒錯,這些雜役,蒙古人居多,披甲人也不少啊。看得出來,後金現在不富裕啊。”
張攀忙道:“狗鞑子占了遼地,搶了那麽多的财寶,怎的可能會這麽窮?”
李元慶不由一笑。
張攀一直處在東江,視野也被東江局限,并不能完全的認知整個遼地的全貌。
這幾年,尤其是天啓二年廣甯之役之後,後金戰事雖不少,但因爲李元慶在遼南的牽扯,很多時候,他們都是隻刮風、不下雨,雷聲大、雨點小。
尤其是天啓三年,老奴直接荒廢了遼南四衛,這在很大程度上,直接影響了後金的整體經濟實力。
加之上半年,李元慶在北地橫行,黑龍江流域的肥沃土地,也遭到了很大的打擊。
再加之老奴持續仇漢,後金的經濟不崩盤才有鬼了。
不過,這也讓李元慶的心裏警戒起來。
接連幾年的低迷狀态,老奴肯定很難接受,此次鎮江之役,遠沒有想象的那麽簡單啊。
“張大哥,老奴的日子不好過,咱們必須要加倍警惕啊。”李元慶重重拍了拍張攀的肩膀。
張攀也反應過來,忙重重點頭,“放心吧,元慶。我一定不會浪費這次機會!”
…………
200步開始,後金的推進速度開始變得極爲緩慢。
必定是堆砌好土牆之後,再小心往前推進。
李元慶和長生營犀利的火器,在這幾年的征戰中,着實給他們留下了太多慘痛的記憶,在這方面,他們也愈發謹慎。
李元慶考慮半晌,最終還是沒有下令炮擊,摧毀後金軍新堆砌的土牆。
主要是土牆堆砌起來,對後金軍騎兵也是一個障礙,此時隻是開始而已,還遠不到刺刀見紅的時候。
中午,剛剛吃過午飯,東線毛文龍東江主力那邊也傳來了消息。
此時,鴨綠江雖未封凍,但明軍有船隊之利,可以保證兩岸的聯絡。
在這方面,後金軍就要差的多了,他們至少要比明軍多花費幾倍的力氣。
毛文龍的信息很簡潔,東江主力已經順利集結,繞過了鐵山,逼近了義州範圍,一切進展良好,随時準備攻城。
得到了毛文龍的消息,李元慶三人都是精神一振。
依照毛文龍的精明,即便義州有皇太極坐鎮,但此時後金主力都己方被吸引在鎮江城下,毛文龍未必沒有機會啊。
受到毛文龍這消息的影響,陳忠和張攀的心情也好起來,鬥志昂揚,李元慶自也樂得看到這個結果。
隻不過,午後開始,後金軍推進的速度驟然加快了許多,牛皮戰車已經逼近了百步,他們在120步左右,開始堆砌土牆。
明軍這邊很快就發現了形勢不對勁。
“狗鞑子這是吃藥了?難道他們下午就想攻城?”陳忠的眉頭緊緊皺起來。
張攀道:“元慶,咱們是不是可以開炮了?不能讓他們直接推過來啊。”
李元慶也是眉頭緊皺,思慮片刻,他緩緩道:“再等等。先不急。120步是個坎兒,倘若他們敢再往前,咱們便不再留手。”
張攀忙點頭,他雖是宿将,但這幾年時間,一直處在後勤位置,并沒有太多實戰經驗。
尤其是這種關鍵時刻,他愈發感覺到,跟李元慶的差距。
不過,能跟李元慶呆在一起,耳濡目染之間,他的能力,也在飛速提高,畢竟是有着之前的老底子。
這時,陳忠忽然狠狠啐一口,“這狗日的啊!我當是怎麽了?原來是老奴這老狗來了啊!元慶,老張,你們快看。那邊,那是老奴的王旗啊!”
陳忠目力極好,李元慶和張攀忙順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果然,大概在一裏半之外,在近千精銳騎兵的護衛下,幾百騎高大的騎兵簇擁在一起,幾十杆旌旗随風搖擺,最正中的那杆,正是老奴的正黃旗王旗。
“日他個姥地!老奴居然也來了啊!”張攀也忍不住狠狠啐了一口,用力吐了幾口唾沫,緊緊握住了拳頭。
李元慶的眼睛也微微眯起來,這事情,倒是有意思了。
看來,老奴也沉不住氣了啊。
可惜,這些8磅炮的最遠射程,隻在一裏多一點,還夠不到老奴那群王公權貴,否則,這功績,李元慶可是要跟袁督師搶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