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公公越說越傷心,眼淚鼻涕一大把,簡直是見者傷心,聞者流淚,哪還有平日裏的半分嚣張?
李元慶不由想起了當日,他和張盤、陳忠三人,初次見到馬公公時的場景。
那時,毛文龍也要屈居下位,馬公公高高在上,連看都不屑于看三人一眼。
李元慶三人餓了大半個早上,這才終于等到了馬公公的接見。
但此時,在李元慶面前,曾經高高在上的馬公公,簡直比一條溫順的哈巴狗還要溫順,搖尾乞憐。
李元慶也有些明了了,爲何,皇宮内會有馬公公這種群體。
一方面,他們這些人都沒了下面,可以保證皇上後宮一定程度上的安全,再者,重要方面的缺失,使得他們更明白主人的重要性,更會像狗一樣搖尾乞憐,給主人心理上的高高在上感。
“李帥,您可一定要救救雜家啊!事到如今,也就隻有您能救雜家了啊!若雜家能渡過此劫,必定會做牛做馬,報答李帥您的恩德啊!”
眼見李元慶并沒有太多反應,馬公公索性直接跪倒在地上,用力抱住了李元慶的小腿,痛哭流涕。
李元慶雖不明了其中的大概,但隻看馬公公此時謙卑的态度,便也能猜到多半了。
右協、東江本部的失利,必然要有人出來承擔責任。
否則,無論是朝廷、皇上,還是遼地的數百萬子民,都交代不過去。
但毛文龍是東江的定海神針,不論是天啓小皇帝、還是魏忠賢,絕不會做出這自毀長城的事情。
而陳繼盛這邊,先有功,再犯過,拿他開刀,也絕不不智。
說到底,到了此時,不論是遼西的關甯将門,還是遼南的李元慶,亦或是毛文龍的東江本部,都已經做大了。
俗話說得好,‘有兵就是草頭王’!
天啓小皇帝寬厚,魏忠賢更是明白人,他們很難有袁督師這種魄力,直接拿堂堂朝廷一品大員的首級祭旗。
再者,打仗,誰又能保證能永遠不敗?
勝敗本就是兵家常事。
如此一來,多種原因糾結,上下齊動作用,馬公公這個中間環節,便被突出了出來。
所有的責任,都可以推到這厮的頭上,一個‘監軍不利’,便可承擔下所有的罪名。
不論是皇上、朝廷,亦或是毛文龍,對各方面,都會有了交代。
關鍵是馬公公這厮之前實在太過倨傲,在東江本部中的口碑,基本可以說是差到了極點。
在這種時候,誰又可能爲他說話?
再直白一點。
此時,朝廷上下,雖說不上公正嚴明,清廉似水,但天啓小皇帝寬厚,對遼事尤爲重視,而魏公公更是明白人,最底層出身,對于底下這些雜碎貓膩,怎的可能瞞過他的眼睛?
馬公公若是想像後來的高起潛一樣,在巨鹿放了盧象升的鴿子,害的明軍慘敗,盧象升陣亡,卻跑到崇祯皇帝面前哭了幾句鼻子,便把這件事情糊弄過去。
這絕無可能!!!
天啓小皇帝或許能被他糊弄過去,但魏忠賢,必定會取了他的狗命。
下面又有毛文龍頂着。
如此,馬公公此時,已經是必死之局。
也無怪乎他此時會如此這般低三下四了。
“馬公公,您,您這是何必呢?有話好好說,快點起來。”
李元慶忙伸手要把馬公公扶起來。
但馬公公卻像是癞皮狗一般,死死抱住了李元慶的小腿,“李帥,李帥您要是不救奴婢,奴婢可是就沒了活路了啊!奴婢情願死在李帥您的面前,也絕不願意落到他們手裏啊!李帥,李帥,奴婢混了這些年,還有個十幾萬兩銀子,隻要李帥肯救奴婢,奴婢願将全部家财,全都奉獻給李帥啊!李帥,李帥您一定要救救奴婢啊……”
李元慶的眉頭不由緊緊皺起來。
這馬公公,還真是跟死狗一樣了。
不過,這厮倒是個明白人,看的很明白,此時,天下間能救他的,除了李元慶,還真沒有别人了。
李元慶隻要給魏忠賢上個折子,稍稍爲這厮開脫一下,雖不至于讓馬公公直接無罪,但至少可以保住他的小命。
若是李元慶力保,保住馬公公現在東江本部監軍的職位,也不是不可能。
隻不過,李元慶爲何要這麽做?單單隻是十幾萬兩銀子麽?
“起來說話。”
李元慶忽然猛的一發力,一腳把馬公公踢開,竟自坐回到一旁的椅子上。
馬公公趕忙像狗一樣爬了過來,“李帥,您不救奴婢,奴婢就跪死在這裏喲!”
他說着,又要過來抱李元慶的小腿。
李元慶臉色卻一凜,“你要不想死,就給老子乖乖聽話!”
“呃?是!”
馬公公趕忙一個機靈,爬起身來,恭敬侍立在李元慶面前,頭要彎到腰上,大氣兒也不敢喘。
李元慶淡淡喝了一口茶水,冷冰冰道:“馬公公,馬爺,您想我怎麽救你?”
馬公公一愣,瞬間大喜,“李帥,隻要您跟魏公公闡明一切,奴婢再給魏公公上個密折,此事,必可波瀾不驚。李帥,您……”
李元慶卻笑着搖了搖頭,“馬公公,您說的這,李某也無能無力啊!”
馬公公也反應過來,忙狠狠抽了他自己兩個嘴巴子,“李帥,瞧奴婢這臭嘴。奴婢該死,奴婢該死!隻要,隻要李帥能保全奴婢的性命,奴婢願将全部家财奉上。奴婢在河間老家,還有……”
…………
馬公公最終懷着希望離去。
李元慶來到窗口,打開了窗子,深深的呼吸着窗外帶着青草氣息和濕鹹海風味道混雜的空氣,凝神看着寂寥的夜空,久久深思。
馬公公到現在,看似是一顆棄子,卻未必就沒有作用。
俗話說得好,‘錦上添花,豈如雪中送炭?’
李元慶倒不是稀罕他的銀子,隻是,若能在此時拉他一把,有很大的機會,可以把這厮捏在手裏。
尤其是宮内……
不過,此時,形勢未明,還遠不到李元慶出手的時候啊。
肉雖好吃,但關鍵是能吃到肉,還不能弄髒了自己的衣服。
…………
次日清晨一大早,李元慶便去官廳跟毛文龍辭行,直接返回長生島。
皮島這邊,該走的過程都走了,李元慶也給足了毛文龍面子,兄弟們之間也交流過了,李元慶也不想過深的牽扯到東江本部内部的争鬥中,早點離開,便是最好的選擇。
近一年沒有回家,李元慶也想家了。
他的嫡長子李定北,走時才剛剛滿月不久,現在,怕是都能跑了。
還有諸多嬌妻美妾,也等着他的雨露滋潤……
海面上風很柔和,加之貨船都已經清了倉,速度飛快。
兩日之後,李元慶的船隊已經抵達了長生島海域,遠遠的,便看到兩艘西式風帆船,急急朝這邊靠了過來。
牛根升衆人都是大驚,立刻号令船隊做好了戰鬥準備。
李元慶卻并未有太多驚慌,他一早就看到了船首懸挂的血色赤鷹旗,笑道:“不要慌,是咱們的人!”
不多時,兩艘戰船急急靠了過來。
很快,他們放下了小船,一個熟悉的身影,急急跳上小船,朝李元慶的坐船劃過來。
片刻,楊小船急急爬上了大船,快步跪倒在了李元慶面前,“将軍,小船回來了!”
說着,眼淚再也止不住,拼命磕頭。
李元慶不由哈哈大笑,“回來是好事?哭什麽!快起來!”
說着,李元慶親手把楊小船扶起來,親熱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黑了不少,也瘦了。不過,比以前更加精壯了!小船,好漢子!”
楊小船用力抹了一把眼淚,臉上也露出了止不住的欣喜,忙爲李元慶講述了他這些時日的行程。
從杭州、泉州,一直到澳門,楊小船的船隊收獲頗豐,但爲了李元慶更深的目标,他又帶領船隊前往了南洋,甚至一直繞過了馬六甲,到達了錫蘭海域。
本來,楊小船在約瑟夫的慫恿下,還想去阿拉伯灣和紅海區域,但若要去那裏,怕又要拖上一年,楊小船直接拒絕了約瑟夫,返回了馬六甲。
在馬六甲和雅加達呆了幾個月,花費了數不盡的心思,這才終于完成了李元慶交代的任務。
他們不僅成功買到了三艘西班牙快船,還購得了20門紅衣大炮,各種小口徑火炮三四十門,并招募了五六十人的‘雇傭軍’。
也無怪乎牛根升衆人會這般緊張了,乍一看不遠處西班牙戰船上的白毛番鬼,着實是吓人一跳。
“約瑟夫那厮呢?怎麽不見他來見我?”李元慶笑道。
楊小船忙道:“将軍,這厮在雅加達勾搭上了一個荷蘭貴族娘們,現在正在島上如膠似漆呢。”
李元慶不由大笑,“很好嘛。走,咱們先回島上再說!”
“是!”
…………
楊小船已經在附近海域徘徊幾天了,官滄海的主力船隊與昨日返回,他就料到李元慶就會在這幾天返程,便一直在這裏守候。
這西班牙風帆船是快船,比明軍的戰船速度要快上一半,李元慶一行人剛抵達南信口碼頭,碼頭上已經人潮入海,數不清的百姓早已經在碼頭等候,等候着李元慶凱旋歸來。
看到李元慶下了船,商老六、馬管家,和官滄海他們昨日趕到的一群将官們,趕忙上前來迎接。
“卑職等見過将軍!恭迎将軍凱旋而歸!”
衆将嘩啦啦跪倒一地。
“恭迎将軍凱旋!将軍公侯萬代!”
“恭迎将軍凱旋!将軍公侯萬代……”
周圍百姓也嘩啦啦跪倒一片,簡直接天蔽日。
就算李元慶站在碼頭的高處,卻仍然一眼望不到盡頭。
這時,李元慶卻在人群中,看到了幾個最熟悉的身影,一個約莫一歲出頭、虎頭虎腦的小男孩,穿着開裆褲,虎虎的朝李元慶這邊跑過來。
在他身後,響起了李元慶最熟悉的一個女聲的焦急呼喊:“定北,你慢點呀。娘追不上了!小心摔跟頭呀!”
但這小子卻渾然不顧,一直跑到了李元慶身前,這才擡起了頭,咬着手指,饒有興趣的打量起了李元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