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五六天,後金軍一直沒有推土填溝,發動攻勢,也沒有太多調動,仿似他們是來度假的,并不是要來打仗的。
但他們不着急,李元慶也不着急。
除了每日與陳忠輪流值夜,李元慶又在長生營的部署中,加入了新的動作,每日晚飯,長生營所有把總級以上軍官,都要來李元慶的大帳中吃飯。
名義上這是作爲每天的例行總結會,但根子上,卻是李元慶聯絡感情,籠絡軍心,牢牢的将這支軍隊的大權,握在他的手心裏。
監軍魏良即便知道這事兒李元慶有私心,但李元慶在大義上穩住了腳,他就算想挑刺兒,也找不到法門。
慢慢的,魏良也感覺,他已經離長生營的權利中心,越來越遠。
不得已之下,他隻得抛棄了心愛的小竈,也加入了晚飯會議之中。
隻是,每日晚飯,李元慶隻是與一衆将領們吃喝談笑,簡單總結當天戰事,便再沒有多餘的重大事務。
而這些小事兒都是李元慶的分内事兒,他就算想插話,也插不上,隻得陪着這群粗鄙的武夫們一起吃飯。
好在李元慶對他非常恭敬,每當有大事兒,比如哪支部隊換防,将士們軍心如何,李元慶都會對他彙報,這也讓魏良的心裏稍稍好受了一點。
慢慢的,魏良也想開了。
以李元慶此時的狀态,簡在帝心,又這般實力強悍,與他打擂台,那簡直就是老壽星吃砒~霜----自己給自己找罪受。
反正他是監軍,城内的銀子,他也撈到了不少,隻要李元慶能打勝仗,總歸會有他的功績。
他索性也不再攙和這些事情,安心吃他的小竈,每天到城頭上溜達一圈,刷點存在感,便安安心心的去城内大帳裏好好養着。
陳忠那邊,也有樣學樣,魏良和張啓亮,成了複州城此時最舒服的人。
魏良和張啓亮懂事兒,李元慶和陳忠這邊,空間又更多了一些。
後金軍不攻城,城内就照常操練,基本還是早操的體力訓練、隊列、軍姿爲主,隻不過,較之在長生島上時,訓練強度有了一定的削弱。
從後世走來,李元慶深知,習慣這種巨大慣性作用力的可怕。
一旦讓這些士兵們對他的命令形成本能,在面對危機之時,他才會有更多的選擇和掌控餘地。
而晚間的巡夜,卻成了黃國山和孔有德最期待的時刻,因爲每次巡夜結束,李元慶都會對他們言傳身教,悉心教導,讓他們兩人在這短短幾天之内,無論軍事素養還是軍事眼光,都有了巨大的質的提高。
但第七天開始,這種詭異的平衡被打破。
後金軍千餘精壯輔兵開始推土填溝,遠處,還有後金軍輔兵在截斷河流,将它們引向正确的軌道。
雖然這活不是漢人奴隸來做,但這些後金軍輔兵明顯更爲專業,按照這樣的速度,最多2天,城外的這些壕溝、河流工事,就會被推到城下。
昨夜是李元慶值夜,但他剛剛睡下,便被魏良派人叫起來。
後金軍雖隻是小小動作,卻已經把監軍大人吓了個半死,仿似李元慶不在他身邊,後金軍就會立即攻入城中一般。
城頭上,李元慶、陳忠、魏良、張啓亮,兩部的四位最高指揮者,都已經到場。
陳忠道:“元慶,皇太極還真能耐得住性子。看樣子,後天,他們差不多就要攻城了。”
李元慶點了點頭。
皇太極能拿下這個差事,想必壓力也是極大。
李元慶也明了,依照他的精明,這些時日,他必定沒有閑着,必定是有了萬全的準備,才會開始攻城。
“此事,不必着急。城内一切照舊,操練也不要中斷。兒郎們士氣不錯,他出什麽招,咱們接着就是。”李元慶笑着看向三人。
魏良忙道:“李将軍,這,這後金軍都要推到城下了,咱們難道不出城狙擊麽?就這樣任由他們把工事推到城下麽?”
李元慶看了魏良一眼,“監軍大人,後金兵士戰力犀利,個個骁勇無敵,若卑職出城狙擊,萬一遇到了麻煩,這城池可就……”
“啊?”
魏良不由被吓了一大跳,也反應過來,忙道:“李将軍,此事,此事倒是雜家考慮欠妥,軍事自是以您爲準。”
李元慶一笑,“魏監軍也是沒有切實實戰經驗的緣故,這也沒有什麽巧處,多經曆幾次,便會明了了。咱們都不要在這裏站着了,後金軍想要填土,就讓他們填就是了。等到攻城再說。”
魏良和張啓亮見李元慶說的這麽輕巧,也都稍稍放下了心,卻仍在城頭上,不肯離去。
李元慶也懶得理會他們,跟陳忠交代幾句,竟自回去休息。
戰争,馬上就要開始了,他必須養精蓄銳,等待着皇太極的挑戰。
…………
時間已經來到了三月下旬,後金軍的推土攻勢已經完全完畢,但又等了五六天,到了三月二十三的早上,後金軍戰陣中,這才開始有了大動作。
一大早,後金軍戰陣中号聲齊鳴,正白旗、正紅旗、正藍旗,還有鑲紅旗、鑲黃旗幾部,差不多十五六個牛錄,正在緊鑼密鼓的調動着。
城頭上,陳忠臉色有些冷峻,他直勾勾的看着不遠處鑲紅旗的王旗,冷冽道:“元慶,嶽托這厮居然也來了。”
李元慶微微冷笑,掃視不遠處後金戰陣中招展的旌旗,“怕不隻是嶽托,何和禮也來了。”
陳忠點了點頭,不由冷笑道:“老奴狗日的不來,徒子徒孫倒是來的全活。”
魏良忙道:“何和禮?可,可是後金五大臣之一的那個?”
李元慶一笑,“正是。”
魏良臉色頓時更爲蒼白,眼巴巴的看着李元慶,想說些什麽,卻根本說不出口。
李元慶笑着湊到他身邊低聲道:“監軍大人,您不必擔憂,鞑子雖然勇猛,但他們也不是鳥啊。沒有翅膀,他們飛不到城頭上來的。”
魏良當然明白李元慶的意思,忙道:“李将軍,長生營此戰的指揮工作,本監軍就全權交給你了,本監軍就,就在你身後督戰。”
李元慶忙笑着恭敬一禮,“卑職一定不負監軍大人所托。”
8點鍾左右,後金戰陣已經集結完畢,正白旗、正紅旗、正藍旗,每旗一個,3個牛錄,近千餘披甲戰兵,在千餘披甲輔兵的護衛下,緩緩從後金營地中走出來。
随後,各旗十幾個牛錄蜂擁而出,來到複州城下一裏外,列開了陣勢。
早上有晨霧,一時看不清大概,但此時,太陽升起,晨霧消散,城頭上,可以清晰的看到對面後金軍的狀态。
三旗的先鋒,都是厚甲重步兵,他們身上至少三層甲,裏面套着棉甲、皮甲,外面披着厚厚的鐵甲,肩膀上有巨大的護甲,胸口罩着護心鏡,手肘和膝蓋,也都有鐵片護住。
在早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陣陣光芒。
在他們身後的輔兵中,已經有數十輛披着厚厚牛皮的戰車,準備就緒,還有三座高大的角樓,兩側的輔兵,則是扛着幾十架雲梯,看其成色,明顯剛剛打制而成。
陳忠不由狠狠啐了一口,“狗日的皇太極還真是陰險,他果然沒閑着。”
雖然後金軍陣容強大,但看到皇太極亮出了底牌,李元慶反而輕松了下來,微微笑道:“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大哥,咱們立功的時候到了。”
陳忠也反應過來,不由大笑,“不錯,咱們立功的時候到了。”
說着,他回身大呼,“兒郎們,準備好立功了麽?”
周圍兒郎們傳來了如潮水般的大呼,“将軍,俺們早就準備好了。”
“隻要鞑子趕上來,俺們必定讓狗日的有來無回。”
陳忠與李元慶相視一眼,都露出了如釋重負般的笑意,就怕你狗日的不來啊。
對面。
皇太極、代善、莽古爾泰、嶽托、何和禮等幾十個八旗貴族、将領,也在注視着複州城頭這邊。
拖了這麽長的時間,他們也早就有些不耐煩了。
皇太極看了一眼天空的太陽,不由淡淡一笑,“時候差不多了。傳令下去,動手吧。”
“喳。”
片刻,悠揚的鹿角号鳴聲響起,三個牛錄的戰兵、輔兵,推着幾十架戰車,簇擁着三座巨大的角樓,扛着雲梯,猶如潮水一般,緩緩卻迅速的朝着複州城下進逼過來。
或許是上次旅順吃了大虧,爲了防備明軍的火攻,他們的陣型很分散,卻又密密麻麻連接的很緊湊,就像一群蹦蹦跳跳分散的蝼蟻,在視覺上,給人很強烈的沖擊力。
魏良和張啓亮緊張的直往後縮,他們身邊的十幾個錦衣衛護衛也是如臨大敵,若不是身份不允許,他們恐怕早已經縮到了城下面。
李元慶和陳忠卻都很淡然。
陳忠微微冷笑,“元慶,來了。”
李元慶淡淡一笑,“不急。還早。”
後金軍這邊的攻勢,大都是依靠鹿角号聲發作,而明軍這邊,多半以擂鼓爲主,很多甚至是鳳陽花鼓……
某種程度上,鼓聲雖然更震撼人心,但卻需要更多人力,攜帶起來,也多有不便。
以前,李元慶并未留意這個細節,但此時,看到後金軍調度調整的過程,李元慶心裏也有了新的想法。
後金軍這個集結模式不錯,就像是後世紅軍響亮的号角聲,号角聲一響,士兵們便會勇往直前。
後金雖是敵人,但他們畢竟是從無數次戰争中總結而來的精華,優秀的方面,李元慶自然不介意借鑒。
很快,後金軍戰陣已經逼近了二百步,一百五十步,一百步……
眼見他們就要到八十步,李元慶微微一笑,對身邊傳令親兵一擺手,“鳥铳兵,準備了。”
“是。”片刻,通過旗語,李元慶的命令傳遍到整個城頭。
此時在城頭上,順子和各部鳥铳兵,有4個把總,接近600人,還有陳忠的3個把總,400多鳥铳兵,他們早就等不及了。
眼見後金軍戰陣已經進入了射擊的範圍,各部軍官都高舉起了手中的指揮刀。
在李元慶身邊不遠,順子直勾勾的盯着後金軍的先鋒,眼見他們已經邁進了七十步的有效射程,他微微冷笑,猛的一咬牙,“射擊-------。給老子往死裏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