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賢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一晃十幾天過去,李元慶和陳忠,基本都吃住在大營内。
就算張芸娘已經懷孕,但這十幾天來,李元慶隻回家過了一次夜。
不說與士兵們同甘共苦,但最基本的,每個千總隊,具體到每個把總,每個總旗,人員編制,各部基層長官,包括各部的武器裝備數量,大體戰鬥力,士氣情況,兩人都已是了如指掌。
在華夏古代,包括近代、現代,都流傳着一句話,“愛兵如子。”
某種程度上,李元慶贊成這個說法,但具體到實際中,李元慶卻有不同的理解。
人非聖賢,誰都無法避免,總是會有私心的。
隻是靠‘愛’,隻是靠恩情感化,短時間内,确實有一定的效果,利于控制整支部隊。
但這卻絕非長久之計。
李元慶本身就是最底層的大頭兵出身,他清醒的知道,這些兒郎們,最想要的是什麽。
遼民們已經夠苦了,他們不怕累,不怕死,無時無刻,不想重返家園。
此時,李元慶、陳忠兩部之所以這麽快,就召集萬餘輔兵的數量,一方面,兩部在遼南、遼地、甚至整個大明,都有了一定的威名,另一方面,也是最關鍵的,大家都是大好男兒,以前是沒機會,此時,機會出現了,既能複土回鄉,又能有功名利祿,男人們當然要拼一把。
所以,李元慶始終把握着最關鍵、也是最重要的一根線,‘言必行,行必果。有功必賞,有過必罰’。
在整部戰車行進的路上,不論是誰,絕沒有例外。
隻要有能力,隻要肯吃苦,隻要能表忠心,李元慶絕不會阻擋了他們向上前進的腳步。
短短十幾天内,在長生營的戰兵、輔兵中,李元慶已經先後提拔了十幾名副千總、把總,至于總旗、小旗,怕已經有幾十人。
這也使得長生營各部,就像是發了情的野狼,一個個都極爲振奮,恨不得把所有的本事,都用到操練中,讓李元慶能注意到他們。
而陳忠基本是緊随李元慶的思路,在他麾下廣鹿島本部中,這種模式和情緒,也在迅速蔓延。
盧金山是第一千總隊、第九把總、第二總旗麾下、第三甲的一名普通士兵。
長生營的軍制基本與大明九邊各部基層編制相同。
但在把總編制上,李元慶做了一些細微的改良,将各人的具體責任更爲細化。
十人爲一甲,設甲長一名,五甲由一總旗協調,相當于副把總,十甲爲一隊,設隊官把總一人。
把總麾下又設鎮撫四名,親衛六名,傳訊兵六名,旗手四名,号手兩名。
到戰時,兩名親衛又負責協調二十名随扈輔兵,平常情況下,這些輔兵負責各種雜務,真到萬不得已,也可以直接當戰兵使用。
而戰兵,則是優先由随扈輔兵中選拔。
把總,是此時最重要的作戰單位。
本來,李元慶還想在把總隊中,加入最關鍵的醫護兵,隻可惜,此時人才匮乏,隻得暫時作罷。
如此,長生營麾下一個把總,戰力人數基本達到了150人,再加之各部條件不同,副把總、總旗、小旗的人數不等,實際人數的數量,還要高一些,基本在150到200人之間。
遠遠超越了大明的準軍事編制。
當然,這是在最近聯合操練之後,随扈輔兵加入之後的結果。
在明面上,一個把總隊的人數,還是與官方保持一緻。
盧金山今年隻有十七歲,他是廣甯人,是家中唯一的男丁。
廣甯兵敗後,他父親爲了保護他們,慘死在鞑子刀下,他則和他的三個姐姐,護着他老娘,沿海路逃到了登萊,卻又在李元慶的鹽場攻勢下,回到了長生島。
年初操練開始時,因爲他年輕力壯,個頭很高,便被從鹽丁中選拔出來,進入了輔兵隊伍。
而随着這幾天操練表現的出色,他又有輔兵升爲了随扈輔兵,又因爲在昨天一次掰手腕的比賽中,接連勝過了幾位老兵,被破格提拔到了戰兵序列之中。
這也是因爲大戰将起,長生營的戰車已經啓動,他趕上了好時候。
盧金山雖然年幼,但從廣甯一路走到現在,他遠比尋常的同齡人要成熟許多。
來到長生島雖才幾個月,但他卻也深深明了,現在的長生島,到處都是機會,能不能改變命運、能不能出人頭地,能不能讓老娘姐姐們過上好日子,就全看他的了。
所以,即便此時他的腳上早已經磨起了數個巨大的水泡,站在地上,鑽心的疼,他還是堅持着咬着牙,筆挺的站在烈日和寒風之下,一動也不動。
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過來,“都給老子堅持住。還有一刻鍾,一刻鍾之後,原地休息。”
盧金山更加筆挺的挺直了身子,眼角餘光,偷偷掃過了眼前這并不高大、但卻如山般堅挺的甲長。
正是因爲甲長他老人家的厚愛,極力跟把總大人谏言,才将他提拔到了戰兵序列。
而此時大戰将起,被提拔到了戰兵,這就意味着,他已經有了上陣殺敵的資格,隻要能立下功績,他就可以在長生島得到地皮,蓋房子,有饷銀,讓老娘和三個姐姐過上好日子,甚至,娶一房俏媳婦兒。
作爲新晉戰兵,在全甲中,他是第二個,其餘的九人,都是老兵。
此時這般事态,老兵們早已經習以爲常,個個筆挺着身子,眼觀鼻、鼻觀心,就仿似一座座雕塑一般,根本沒有任何動作。
而另一個新晉的戰兵,今年已經30歲,滿臉絡腮胡子,強悍的肌肉仿似要把衣服撐破,他叫李虎,據說,他是西北軍中出身,曾經做到過千戶,但似乎在西北犯了什麽事兒,被發配到了登萊,最後不知怎的又加入了長生營。
傳說這李虎身手極爲彪悍,盧金山雖然沒有見過他出手,但卻聽到過,前幾日他曾與甲長大人比過箭,結果,旁人并不知道。但甲長大人在晚些時候,卻親自向第一千總隊段大人彙報,破例将李虎招入了戰兵序列。
此時,因爲盧金山跟李虎個頭相當,大概都在1米75左右,所以,兩人此時緊緊挨着,雖然手臂不曾碰到,但衣袖卻連在了一起。
此時已是下午,馬上就要到飯點了,今天一天,除了早上跑了10裏的操,别的根本沒幹,全都來站軍姿了。
饒是盧金山正值當年,年輕力壯,但一整天這麽一個姿勢,他也有些吃不消了。
雖然寒風凜冽,但快要落地的夕陽,還是帶來了不少陽光,尤其是此時在沙灘上,冷熱交融,相當的不好受。
盧金山的頭腦已經有些開始發暈,眼睛看東西已經開始有些模糊,主要是周圍的景色都一樣,除了無邊無際的大海,就是跟他一樣身穿大紅色鴛鴦戰襖的士兵們,已經有些審美疲勞了。
但甲長大人沒有命令結束,誰都不敢有所動作。
似乎,不遠處,其他的兄弟們,也都跟他們一樣的動作,并沒有休息的意思。
盧金山想着,忍不住偷偷用眼角的餘光,瞥向身邊的李虎。
李虎鼻尖上也早已滿是汗珠,雖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盧金山知道,李虎此時必定也不好受。
“即便李虎武藝高強,又曾經是千戶,但那又怎樣?現在,我可跟他一樣,絕不能認輸了,絕不能亂動,絕不能給甲長大人丢了臉。”
雖然意識已經開始模糊,但盧金山卻死死咬住牙關死撐着,已經就快要到最後了,可不能功虧一篑啊。
要知道,他們這邊雖然辛苦,但不遠處,卻是有數不盡的輔兵正眼巴巴看着呢。
他們巴不得這邊有人撐不住掉下來,他們好頂上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終于,就快要等到盧金山快撐不住的時候,傳來了甲長大人的天籁之音,“時間到。原地休息。”
盧金山不由如獲大赦,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旁邊,李虎也是痛苦的活動了一下手腕腳腕,一下子坐在了已經開始發涼的沙灘上。
但周圍,其他的老兵們,卻像是沒當回事,笑嘻嘻的攀談。
“甲長大人,待會兒,秋葉嫂子還會過來送飯嗎?她老人家的手藝,俺可好幾天都沒吃到過啦。”
“甲長大人,此次戰事俺要立了功,能不能讓秋葉嫂子也給俺說房親事啊。不求能趕上秋葉嫂子,隻要能有秋葉嫂子十分之一,俺就滿足了啊。”
“……”
甲長李三生不由淡淡一笑。
對于他麾下的這幫弟兄們,他已經很熟了,不過,說他們是老兵,但事實上,他們大都是去年秋後入伍,并沒有真正的戰場經驗。
按照李三生的功績,本來,他可以直接升到總旗,但因爲剛剛與秋葉成親,家裏開銷太大,他便退卻了一級官職,選擇了多拿點銀子。
這也是将軍他老人家特地爲他這種新成家的人,預留的待遇。
此時,他跟秋葉已經成親小半年了,前些時日剛剛傳來喜訊,秋葉肚子裏已經有喜了。
這讓李三生不論幹什麽,都充滿了無盡的動力。
而之所以加大力度,破格提拔戰兵,他也是對此次春季攻勢,充滿了無限的野望。
隻要有戰争,莫說總旗,便是副把總、把總,那又有何難?
想起秋葉肚子裏的小生命,李三生的笑意,根本遮掩不住,“秋葉,能娶到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我一定會你和咱們的孩兒,掙下一份大大的家業。”
想着,李三生笑着看着身邊的這些士兵們,“你們幾個,想賺銀子、蓋房子、娶媳婦兒?”
衆人都是嘿嘿笑着點頭。
李三生一笑,“行啊。那就好好練。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隻要你們練得好,有本事,在戰場上拿到了實打實的功績,将軍他老人家,必不會吝惜了對你們的賞賜。”
衆人聽李三生這麽說,興緻不由更高,有老兵忙道:“甲長大人,那您給俺們說說白,當年旅順守衛戰,到底是個啥情況啊?鞑子,真的有這麽狠嗎?”
李三生不由一笑,仿似又回到了他新兵時候,聽老上司老兵講起盛夏攻勢時候的事情,“旅順啊。這事情,說來倒是話長啊。不過,你們幾個今天表現都不錯,那我就給你們講一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