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酒一直喝到了傍晚,張攀和毛承祿都已經酩酊大醉,李元慶卻格外的清醒。
來到院子裏的水缸邊舀了盆涼水,用力洗了把臉,坐在旁邊的石凳上,李元慶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
李元慶并不懼怕得罪登萊的文官集團,事實上,因爲地理位置的緣故,東江的命脈,一直卡在登萊手裏,某種程度上來講,這種矛盾是先天性的,根本就無法化解。
東江畢竟不是關甯,有每年數以百萬計的糧饷,可以讓關甯的文官們,養幾百個小老婆,幾十棟大宅子,‘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天啓二年一整年,整個東江集團,先抓扈爾漢,再有盛夏攻勢,接着旅順守衛戰,這幾場戰役,每一場,都可以說是大勝,而且是後金勢起後,大明少有的大勝。
但事實上,今年東江的糧饷,包括賞賜,基本上已經撥付到位了,絕不會超過20萬兩。
區區不到20萬兩銀子,養活東江現在近10萬丁口,兩萬出頭的戰兵,怎麽可能夠?
但文官老爺們要分銀子,要養家糊口,東江又怎能攔得住?
最令人無奈的,東江千裏遼海,實在是太過貧瘠,難以産出太多,這他娘的……
這也是曆史上,毛文龍與登萊一系鬧的死僵的最關鍵原因。
當然,登萊這些人也沒讨得好,孔有德到頭來還是有冤報了冤,有仇報了仇……
正思慮間,有親兵來報,今晚毛文龍設下宴席,要李元慶三人過去參加。
李元慶疲憊的揉了揉太陽穴,讓人去叫醒張攀和毛承祿,一起去毛文龍的官邸赴宴。
既然矛盾無法化解,那隻能去面對,李元慶也想聽聽,毛文龍對今天這件事,是什麽态度。
…………
三人來到毛文龍的官邸,大廳内已經聚集了不少人。
李元慶掃視一眼,熟面孔不算多,生面孔卻不少,最低也是千戶。
張攀和毛承祿都洗了臉,酒意也醒了不少,張攀笑道:“怎麽樣?元慶,能感覺到我東江的壯大了麽?”
李元慶笑着點了點頭,“很多兄弟,我都是第一次見面。”
張攀一笑,剛想爲李元慶介紹,這時,陳~良策正好看到幾人,忙迎了上來,一把就拉住了李元慶的手,“哈哈,元慶。你可是貴客啊。還記不記得老哥哥?”
當日突襲鎮江,正是因爲陳~良策作爲内應,李元慶和陳忠才得以順利殺進城,俘獲了佟氏一門。
這些時日,李元慶與陳~良策并沒有太多聯絡,但看到他也穿着遊擊官袍,便知道這老哥哥也高升了,不由大笑道:“怎的會不記得?當日鎮江城裏,陳大哥的雄姿,小弟可是記憶猶新啊。”
陳~良策不由哈哈大笑,“元慶,老哥哥可是沒法跟你比啊。說多了都是虛的,今晚,咱們憑酒杯說話。”
李元慶不由無語,卻也隻得笑着點頭,“小弟必定舍命陪君子。”
陳~良策哈哈大笑,“來,元慶,我來爲你引薦。”
說着,他指了指身邊一位穿着遊擊官袍的粗壯将領,“這位是沈世魁,原是遼東商賈,現已棄商從軍,使得一手好刀法,與我是老相識了。”
沈世魁大約三十出頭,并沒有商人的市儈,滿臉豪氣,忙上前抱拳笑道:“元慶兄弟,久仰大名啊。”
李元慶忙拱手笑道:“沈大哥過獎,小弟可不敢當啊。今晚,定要與沈大哥好好喝一杯。”
沈世魁忙笑道:“那是自然。能與元慶兄弟這樣的豪傑飲酒,必定羨煞旁人啊。”
周圍衆人都是大笑。
陳~良策又笑着介紹道:“這位是王承鸾,這位是鄭繼魁,這位是曲承恩,林茂春,這位是生員葛應貞……”
陳~良策一口氣爲李元慶介紹了十幾人,這還隻是遊擊、都司級别,後面,還有幾十個千總,把總。
李元慶一一與這些人見禮,笑着應承。
衆人也都知道李元慶現在是紅人,都是熱情的上來與李元慶打招呼。
但人實在太多了,縱然李元慶記憶不錯,可這麽多人,一時還是很難認全。
這時,一身大紅官袍的毛文龍從屏風後走出來,衆人趕忙跪地見禮,“見過大帥。”
“見過大帥。”
毛文龍展顔一笑,“都是自家人,都起來吧。正好,今天元慶也過來了,咱們好好喝一杯。”
衆人都是大笑,紛紛看向李元慶,能在這種場合,這種人群裏,被毛文龍點名,由此也可以看出李元慶在毛文龍心中的地位,也更平添了衆人對李元慶的結交之心。
今晚算是個小型慶功會,也沒有什麽大事兒,毛文龍說了幾句家常,很快便開始上菜、上酒,衆人開始推杯換盞,廳内氣氛一下子熱烈起來。
李元慶也很欣慰,東江集團的成長,遠遠超過了他的想象,此時,僅是遊擊以上官袍的将領,就不下20人,更不要說是千總、把總了,呼啦啦七八十号人,個個都是好漢,到處都是一片興旺之色。
但悲催的是,光芒太閃耀也不是好事兒。
沒過多久,李元慶就成爲了衆人的‘靶子’,衆人紛紛上來敬酒。
饒是李元慶海量,也經不住這麽折騰啊,好不容易,才找了借口,來到了毛文龍身邊。
毛文龍一笑,“元慶,你小子酒量可以的麽?”
李元慶不由無語,“大帥,您可是要救救卑職啊。再這麽下去,卑職真要趴下了啊。”
毛文龍哈哈大笑,端起酒杯,與李元慶示意一下,淺飲半杯,“我東江蒸蒸日上,複遼指日可期啊。”
李元慶幹了杯中酒道:“大帥,說實話,本部的成長,我也沒想到會這麽快。這就是民心啊。民心在我大明。大帥就是民心的支撐。”
毛文龍哈哈大笑,“元慶,你小子,少來給我灌迷魂湯。是不是犯了什麽錯,怕我責罰?”
李元慶忙嘿嘿笑道:“大帥,您慧眼如炬,卑職這點小心思,自然是瞞不過您的慧眼。是這樣……”
李元慶忙将今天碼頭的事情,對毛文龍叙述一遍。
以毛文龍的能量,皮島又有什麽事情,能瞞過他的眼睛?
但李元慶這态度,卻讓毛文龍感覺非常的舒服,就像是他的子侄,有什麽事情,都得他來做主,受了委屈,也要有他來撐腰。
“嗯。這件事,法不可恕,但也算情有可原。元慶,你須得知曉,我東江饷銀物資,必須要走登萊,咱們不能跟他們鬧僵。這件事,下不爲例。”
李元慶忙笑道:“多謝大帥寬容。卑職長記性了。哎,就是這幫文官,實在是太可氣啊。大帥,他們簡直不拿我們當人看啊。”
毛文龍點了點頭,臉上表情風輕雲淡,“元慶,我們是武将,就要有武将的覺悟。你這性子呀,該收收了。”
李元慶忙恭敬道:“謝大帥教誨。”
毛文龍一笑,“行了,少在我這裝乖孩子。你那性子,能改的了才怪。别把天給我捅出了婁子就行。”
李元慶嘿嘿一笑,“大帥,卑職省的了。”
離開了毛文龍這邊,李元慶緩緩吐出了一口濁氣。
毛文龍也怕對自己把話說的太重了,說明他還是很看重自己的心态,這也讓李元慶安心了不少。
這番心思,總沒有白費。
大廳裏氣氛已經愈發熱烈,毛文龍也回了後廳,讓這些武将們自由發揮,畢竟,有他在這,衆人難免放不開,他也要保持一絲神秘感,維護他的威嚴。
李元慶基本上已經在人群中走了個過場,也不想在這裏多呆,準備出去透透氣。
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李元慶身前,陳繼盛笑着提着一個小酒壺走了過來。
李元慶忙笑道:“大哥,頭暈腦脹的,我還以爲你沒在皮島呢。”
陳繼盛一笑,“今天出海了,剛回來不久。走,咱們兄弟找個清靜地方喝一杯?”
李元慶一笑,“求之不得啊。”
兩人來到了院子裏,找了個石凳坐下,陳繼盛笑道:“元慶,你變化很大。”
李元慶笑道:“大哥,你變化也很大,更加英俊帥氣了,也更有威嚴了。”
陳繼盛哈哈大笑,“你小子啊,嘴還是這麽甜。這次旅順,你們做的不錯。”
李元慶一笑,“大哥若在,可能比我做的更好。”
“呵呵。你小子,越來越滑不溜秋,大哥都快抓不住你了。”陳繼盛笑着看着李元慶的眼睛。
以前,他一直将李元慶看做小弟,當做棋子,但到了現在,他已經明了,他是他,李元慶是李元慶,他不可能控制李元慶,而李元慶的功績越來越大,官肯定也會越升越高,他也不想破壞了兩人的這段機緣。
看着陳繼盛刻意放低了姿态,李元慶怎的會不識擡舉,笑了一下,低聲道:“大哥,恭喜你執掌右協,這次,能到副将吧?”
協,并不是正統官職,有點類似與後世的某某委員會,某某辦公室,這是爲某個特殊的任務,或者說是特殊的環境來設定。
在大明,一般得副将以上,才有這個資格。
陳繼盛如果執掌東江右協,這也意味着,他要升爲副将。
“這個,可能還要等等吧。”陳繼盛笑了笑,“畢竟,我這邊,沒有你這麽多功績。總要有了功績,才好辦事。”
李元慶點了點頭,笑道:“對于大哥來說,些許功績,還不隻是探囊取物?”
陳繼盛哈哈大笑,“元慶,你以爲人人都像你這般,有這麽好的機緣啊?左協這邊,你一定有意吧。”
李元慶也沒有避諱什麽,點了點頭,“大哥,我是想啊,但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件事情,我資曆太淺啊。”
陳繼盛道:“元慶,這種事情,資曆隻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要有功績,有能力,在這方面,我很看好你。”
李元慶點了點頭,“大哥,本部壯大了不少。”
陳繼盛一笑,“的确。但老弟兄,還是咱們這些人。”
李元慶會心一笑,“大哥,定下來什麽時候去寬甸了麽?有時間,我來爲你送行。”
“還沒有。可能要等到秋後吧。本部這邊,還有很多事情,沒有處理完。對了,元慶,我聽說你今天給登萊那幫人上了一課?”陳繼盛道。
李元慶眉頭微微一挑,“大哥,這件事,大帥那邊……”
陳繼盛微微一笑,“元慶,這件事情,你也不必太過擔心。想想那個王一甯吧。”
“王一甯?”李元慶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