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風,已經有了些許涼意,滿眼的綠色,已經開始微微泛黃。
山腳下的海灘上,有幾夥軍兵,正在操練,不時傳來陣陣喊殺之聲,不遠處的田野裏,許多人影,正在忙碌的開墾荒地。
李元慶沿着下山的小路,慢慢的走着,靜靜打量着周圍的一切,旁邊,黃國山帶着幾個親兵,緊随其後。
皮島地勢多山,土地并不肥沃,想要生存,隻能是跟老天爺較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
加之周圍的遼民不斷歸附,人口基數越來越大,即便有着麥收時的搶獲,再加上朝廷的撥付,但皮島的生存壓力依舊很大。
這也是爲什麽,毛文龍這麽急于放陳繼盛出去。
如果不去擴展地盤,照現在的勢頭發展下去,皮島根本無力承受,這些新歸附的人口,毛文龍隻得選擇向關内分流,這是毛文龍不願接受的,也是東江部的這些将領們,不能接受的。
人口就是财富,誰又肯把到了嘴裏的肉吐出去呢?
可惜,東江本部,包括整個東江集團,除了遼海的這些島嶼,很難在遼地本土立足。
而沒有土地,這些人口,就很難養活。
這真是……
好在,周圍的一切都充滿着生機,一切都還隻是剛剛開始,都可以用人力去解決,遠不到曆史上那般最壞的時候。
李元慶也在仔細思量,右協這邊,陳繼盛去,基本已經是闆上釘釘的事兒,不會有太多疑問了。
以陳繼盛的能力和資曆,加之他在叆陽的經曆,也十分熟悉地形,确實是最合适的人選。
但左協這邊,問題就要複雜許多。
不論是李元慶、陳忠,還是張盤,都是毛文龍麾下宿将,不論手段還是能力,基本上都可以獨當一面。
以毛文龍的精明睿智,他不可能看不到這一點,這應該也是他明确右協,而刻意放緩左協的最關鍵因素。
畢竟,東江現在雖算有點小成,但卻絕對經不起内耗啊。
李元慶有些疲憊的揉了揉太陽穴,不願再想這些事。
所謂‘車到山前必有路’。
現在,将左協遼南三部整合在一起,确實算是件好事兒,能将三部的戰力集結統一起來,但此時,不論是李元慶、張盤,還是陳忠,都隻是遊擊銜,三部實力都還很弱小,沒有誰,能一家獨大,将三部整合,時機确實還不成熟。
毛文龍之所以對李元慶透露這個消息,恐怕,更多的,應該還是上位者之心啊……
這時,張攀帶着幾個親兵,急急從山下上來,一看到李元慶,張攀不由大喜:“元慶,你小子,早就聽說一過來了,我正要去尋你呢。怎麽?打了勝仗就認識哥哥了?還是怕哥哥我請不起你的酒啊?”
張攀說着,大步上前來,熱情的給了李元慶一個擁抱。
李元慶嘿嘿笑道:“張大哥,這你可冤枉我了啊。我今早上才趕過來,剛去見了大帥,這不正準備去找你們麽?呵呵。中午有時間沒?我可要吃地頭蛇。”
與張盤不同,張攀性子随和,與李元慶是老交情,當初,李元慶、張攀、陳忠三人一起,瓜分了繆一貞的家眷,這種親密關系,便更上一層樓。
張攀哈哈大笑,“元慶,你來了,沒時間也得有時間啊。走,先去我那裏坐坐。”
張攀說着,拉着李元慶便朝山下走去。
兩人勾肩搭背,親兵在後面相随。
李元慶笑道:“對了,張大哥,嫂子那邊,什麽情況了?這一别小半年了,我差點都給忘了。”
張攀嘿嘿笑道:“還行。添了個千金。你呢?元慶,什麽時候給我添個侄子?”
李元慶不由無語,“這個,小弟正在努力啊。”
張攀不由哈哈大笑,“元慶,這你真得快點努力啊。”
李元慶當然明白張攀的意思,這個時代,想要關系更緊密,沒有什麽,比姻親更好了。
李元慶和張攀這一代人,都是泥腿子,但下一代,卻大有不同。
張攀和一衆軍官的官邸,都在山下的一片小平原上,周圍不遠,就是軍營。
來到張攀府裏,李元慶當即給張攀的女兒包了個大紅包,一千兩銀票。
黃國山趕忙找來紅紙,将銀票包在了裏面,恭敬的遞給張攀。
張攀本來很随意,但打開紅包一看,不由被吓了一跳,“元慶,你小子搞什麽鬼?這麽多?這,這,不行,丫頭也承擔不起。”
李元慶笑道:“哥,這是我給我侄女的,又不是給你的,你慌什麽?你要不拿,行,那我去找我嫂子。”
張攀不由無語,隻得重重拍了拍李元慶的肩膀,“元慶,你他娘的,你是要哥哥破财啊。你家裏三位,要都有喜了,哥哥不得砸鍋賣鐵啊。”
李元慶哈哈大笑,“這我不管,我就等着在家收銀子。”
兩人相識一眼,不由都是大笑。
寒暄完畢,張攀當即令管家去準備酒菜,又将他的夫人叫出來,抱着女兒見過李元慶。
事實上,不論是李元慶、張攀、陳忠,還是陳繼盛這些人,都是泥腿子出身,而且還是屬于有今天無明日的泥腿子,在婚姻這方面,都很難有太多講究。
就算到了現在,李元慶、張攀、陳忠升了遊擊,陳繼盛升了參将,這種情況,并沒有太多改變。
但倘若李元慶這些人要是在關甯将門中混到這個位置,那情況又完全另當别論。
畢竟,遼地苦寒,遼海更是‘不毛之地’,那些士紳豪族,誰又肯把女兒嫁給這幫泥腿子?
就算李元慶這些人是簡在帝心、名滿天下的戰将,但本部位置的關系,還是很難改變太多。
哪怕是毛文龍,不過是個孤懸海外的總兵,在正統的将門眼裏,也不過隻是泥腿子罷了。
所以,有個女人,還是個細皮嫩肉的女人,很多東西,即便不走過場,但都是心照不宣了。
張攀的女兒剛剛滿月,很是可愛,一雙大眼睛,水靈水靈的,好奇的看着李元慶和張攀。
張攀對他的長女非常寵愛,小心抱在懷裏,握着她的小手跟李元慶打招呼。
但小丫頭明顯不賣她爹面子,很快就‘哇哇’大哭起來,把張攀搞的手忙腳亂。
張攀的女人趕忙把孩子接過來,抱到後面喂奶。
“這丫頭,不跟她爹親啊。”張攀笑道。
李元慶卻是能感受到張攀的幸福,“哥,你這,我可是要羨慕死啊。”張攀不由哈哈大笑,“元慶,很快你也會有的。承祿那邊應該快忙完了,我讓人把他喊過來,中午,咱們兄弟,好好整一點。”
朝廷撥付了糧饷,東江各部不僅有了糧食,也有了銀子,像酒這種消費品,也不至于當成是寶貝了。
李元慶笑道:“那是自然。必須不醉不歸。”
有婆子奉上了茶水,但兩人還沒來得及喝一口,有親兵急急沖進來,“将軍,碼頭那邊出事兒。”
張攀不由一愣,“出什麽事兒了?”
李元慶的眉頭也皺起來。
這親兵忙道:“毛将軍跟人打起來了。您快過去看看吧。”
張攀也來不及跟李元慶解釋,“元慶,走,咱們先去看看。”
李元慶點點頭,忙快步跟在了張攀身後。
皮島物資雖貧瘠,但地勢卻很優越,有幾個碼頭,軍用的占大多數。
出事的碼頭是皮島最大的碼頭,算是軍民兩用,距離張攀的府邸并不遠,不多時,一行人便匆匆趕至。
這時,碼頭上已經亂作了一團,幾十個穿着軍裝的親兵,正在跟幾十個青衣仆從對峙,中間,毛承祿正在跟幾個穿着大紅官袍的文官吵吵個不停。
眼見沒有真動手,張攀不由稍稍松了一口氣,趕忙沖了過去。
李元慶緊随其後。
毛承祿指着一個八品文官的臉大罵道:“四萬八千兩銀子,爲何這裏隻有三萬九千兩?那九千兩呢?讓狗吃了麽?狗雜碎,真以爲老子不敢動手?”
那文官冷冷的看着毛承祿,眼皮都不待翻一下,“粗鄙武夫,滿口污言穢語,本官會将這裏的所有,如實秉明朝廷的。”
毛承祿氣的渾身哆嗦,手指用力指着這文官的臉,“你,你,你他娘的欺人太甚,老子……”
眼見他就要發飙,張攀趕忙沖上前去,攔住了毛承祿,“承祿,到底怎麽回事?有話不能好好說麽?”
毛承祿看到張攀來了,火氣不由更甚,“老張,你自己看吧。四萬八千兩,現在三萬九都不到?我怎麽敢收?怎麽跟大帥交待,怎麽跟兄弟們交代?”
看到李元慶也過來了,毛承祿不由一愣,忙道:“元慶,你什麽時候來的?哎,真是氣死我了。”
李元慶一笑,“毛大哥,别急,你先消消氣。有話咱們慢慢說。”
毛承祿道:“元慶,這裏面也有你們前次進京封賞的銀子,你看吧。朝廷實授四萬八千兩,剛剛,我派人點了一下,隻有不到三萬九。這,這他娘的。”
張攀這時已經明了過來,忙上前道:“諸位,諸位先都消消氣。”
說着,他看向這文官道:“這位大人,上次,朝廷實授我東江饷銀七萬五千兩,你們也隻給了我們六萬二千兩。這一次,爲何又少了九千兩?”
這文官瞥了張攀、毛承祿、李元慶三人一眼,淡淡道:“飄沒。”
“什麽?又是飄沒?”
毛承祿不由大怒,“老子還就不信了。銀子都裝在船裏,難道能自己掉進海裏?它自己長了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