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已經做了不少準備,心裏也有了預案,但當風暴真正來臨,還是遠遠出乎了李元慶的預料。
巨大的風勢席卷着看不清的雨水和浪花,咆哮着翻滾在整個天地之間,就像傳說中的天崩地裂。
沒有月色,沒有火光,根本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麽,天地仿似都陷入了混沌,但每一步,卻都充滿了無形的殺機。
三角形窩棚的支撐力雖然堅固,但這般風勢,簡直就像是魔鬼的爪牙,凡人之力仿似根本無法阻擋,要将整個天地連根拔起。
李元慶隻得指揮士兵們,拼死拽住窩棚兩邊木棍的支撐點,利用幾十人一起的身體重量支撐,防止窩棚被狂風卷起。
此時這般天氣,若失去了窩棚的庇護,那人簡直比蝼蟻還脆弱。
外面,看不清的渾濁水勢‘呼啦啦’往山下流去,即便腳下是砂石山,吸水性很強,但水勢實在太大了,不知它們從哪裏來,隻知道它們拼死沖着低處沖擊而去。
這般形勢,李元慶也無法顧及太多了。
白天還好些,勉強還有些能見度,但此時正值夜晚,窩棚便是唯一的港灣,一旦出去,摸不清形勢,恐怕大羅神仙也難以活命。
但此時,即便有着窩棚遮身,但風實在太大了,呼嘯着席卷而過,說不清、道不明的雨點、水珠,随着狂風來回在窩棚裏亂竄,不論李元慶還是窩棚裏的士兵們,身上就沒有一處幹燥地方,雖是在盛夏,卻讓人感覺比寒冬還要陰冷。
“兒郎們堅持住啊。咱們還有窩棚。可那些狗鞑子,現在鳥毛都沒有。隻要堅持過明天,咱們喝酒吃肉啊。”
風實在太大,即便是近在咫尺,李元慶也隻能喊破了喉嚨,士兵們才能勉強聽到一點。
“将軍,我們還挺得住。哈哈哈。那些狗鞑子,他們這下可慘了啊。”有士兵大笑着回應李元慶。
李元慶長生營的這些士兵,大部都是遼西、遼南、遼東靠近海邊的百姓出身,區位的優勢,使得他們知道敬畏大海,也有一些應對風暴的經驗,此時,即便危機萬分,但李元慶就在這,加之有窩棚避雨,窩棚外還有排水道,他們倒并不是太害怕。
黑暗中,偶爾帶起一絲閃電,透過微弱的亮光,看着身邊這一張張年輕的臉,李元慶的嘴角邊,不由也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後世,也有大賢提出過一個理念,凡事要‘以人爲本’。
這些士兵們,即便年輕,操練的時間也不長,但經過了這幾天接連的戰鬥,他們已經形成了一股凝聚力,尤其是今天的大勝,實在來的太及時,更讓他們築起了最關鍵的自信心。
此時,風暴雖然比後金鞑子可怕萬倍,但他們并沒有太多畏懼,這種情緒就像是會傳染,外面雖然狂風呼嘯,但簡陋的窩棚裏,卻不時傳來陣陣爽朗的大笑。
這給了李元慶極大的信心,萬衆齊心,人定勝天!
…………
而與此同時,就如李元慶和士兵們調侃的一樣,在不遠處的後金軍營地裏,早已經炸開了鍋。
李元慶三部搶占了山頂的背風面,他們不得已隻能到山腳下對面的土坡上紮營。
若放在尋常時候,土坡上絕對是更适合紮營的好地方,地勢平緩,有林有水,且視力寬闊,也極有利于防守。
但此時,大風暴的襲來,沒有絲毫遮蔽的土坡上,完全成爲了一個巨大的風口。
成片的灌木林、松木林,直接被狂風連根拔起,這些後金軍的牛皮、羊皮帳篷,簡直脆弱的就像是紙糊的一般,一陣狂風掠過,幾個帳篷便直接變成了風筝,甚至連人都卷起來。
這些後金士兵,雖然個個骁勇,但深山老林子裏才是他們的主場,海邊這般風暴,他們自打從娘胎裏出來,别說見過了,就連聽,那都沒聽說一回啊。
許多人瞬間慌了神,拼命沖出帳篷,尋找馬匹,就想要往外跑,跑到安全區域。
可他們哪裏知道,這大風暴的性子,天王老子也得讓着它三分,區區凡人之力,怎的能正面抵抗?
許多後金士兵根本來不及騎上馬,就已經被風暴卷到了不知何處,而随着雨勢越來越大,土坡上山洪泛濫,許多戰馬,即便拴在了牢固的樹樁上,但洪水加狂風,直接連人帶馬一起,滾落向大海方向……
…………
風暴在拂曉時才漸漸停息下來,随着朝陽初升,天空中逐漸有了亮色,李元慶和窩棚裏的士兵們,終于可以松口氣。
外面風依然很大,空氣很涼,但已經不至于傷人,李元慶趕忙來到窩棚外,查探營地的情況。
山坡上風力差不多得有個三四級,但這邊是背風口,風力已經有所減弱,看山下和四周的模樣,風依然很大,至少要比這背風口高兩級。
營地四處都是一片狼藉,大部分窩棚還維持着模樣,但也有一少部分,已經四分五裂,幾處都可以看到明軍士兵被水泡的發漲的屍體。
李元慶不由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即便已經準備的很充分了,但這般天氣,傷亡還是不可避免。
簡單巡視一圈,隻發現了幾具明軍士兵的屍體,李元慶稍稍松了一口氣,趕忙指揮士兵們尋找幹木柴,燒熱水。
這般天氣,如果喝了不幹淨的涼水,後果将是毀滅性的。
曆史上,許多不可戰勝的軍隊,往往不是敗在了敵人手裏,而是不知名的陰溝裏,讓他們狠狠栽了跟頭,再也爬不起來。
風暴掠過,整個天地都是一片濕漉漉的,幹木柴很難找。
不過,附近有很多松木、柏木的木樁,這都是昨天搭建營地時砍伐剩下的。
這些松柏木,隔水性能很好,尤其是松木,往往表皮都有松油,就算被水浸泡過,因爲其油脂的成分,也很容易引燃。
不多時,營地裏已經有火光升騰起來,紅紅的小火苗,讓生氣,又重新恢複在這片土地上。
張盤和陳忠這時也都緩了過來,快步來到了李元慶身邊。
看得出,這兩個夥計昨天肯定也沒睡好,都有很厚重的黑眼圈。
張盤看向後金營地方向,“元慶,老陳,這風暴咱們不好受,這些狗鞑子,怕也不好受吧?”
李元慶和陳忠也看向後金營地方向。
這時,山腳下原本的溝壑,早已經被渾濁的洪水填滿,偶爾,還泛起被泡的腫脹的黑乎乎的戰馬屍體,一直向南邊的大海流去。
而原本的後金營地方向,早已經是一片狼藉,已經沒有了人的影子,有幾頂軍帳,直接被風刮到了連片倒的灌木叢上,此時,随着風勢,正呼呼搖擺。
“這他娘的,見了鬼了?這些狗鞑子,不會都被風暴卷走了吧?”張盤極爲不爽的啐了一口。
昨夜心情并不太美妙,他正準備起來找找這些後金騎兵的晦氣呢,想不到,這些狗日的居然都沒影了。
陳忠看向李元慶道:“元慶,難不成,鞑子昨夜從風暴裏突圍了?”
李元慶眯起了眼睛,沉默了一會兒,這才道:“有這種可能。咱們先不去管他們,兒郎們都累了餓了一天,咱們先填飽肚子再說。這般天氣,鞑子應該不會來了。”
兩人也明了,昨夜的風暴,鞑子損傷必然不小,很難再對己方這邊構成威脅,趕忙去招呼士兵,忙活早飯。
李元慶也來到了一個火堆邊烤火暖和。
時代的局限性,張盤和陳忠還意識不到風暴也是巨大的敵人,尤其是此時這種狀态,其威力遠遠高過後金軍。
但此時三部主力都沒有太大損傷,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李元慶也來不及思慮這許多。
看這風暴的規模,恐怕,不隻是遼南,遼西和遼東方面,包括對岸的山東半島,都要受到一些影響,隻是不知,長生島和毛文龍那邊,究竟怎樣了。
周圍暫時沒有了後金軍的威脅,李元慶三部也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生活方面。
營地此時還有7000多人,人手很充足,很快,柴火積的越來越多,火兵們開始對昨天收拾的戰馬開膛破肚,去了内髒,直接丢到大鍋裏熬煮。
不多時,濃郁的馬肉香氣,開始彌漫向四周。
這一夜風暴,李元慶的船隊也受到了極大的損傷,大船還好些,但并不牢固的小船,沉了百來艘,還好昨天人員撤離的及時,沒有造成人員方面的重大傷亡。
大船上的生活用品已經搬到了臨時營地這邊更多,此時這般狀态,大海就像是正在發脾氣的小孩子,誰也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幹什麽,即便長生島距離此地隻有20多裏地,李元慶也不敢貿然。
馬肉雖然以瘦肉居多,但事實上,其味道并不好,有點發酸,但在這般條件下,有肉吃,已經是五星級的待遇了,誰又顧得上其他?
後金的蒙古馬雖然不大,但體型足以比得上小牛犢子了,三部這邊獲得的戰馬屍體不少,足夠支撐些時日了。
士兵們一頓大吃大喝,熱乎乎的肉和湯驅散了潮濕的寒冷,各人臉上也都恢複了血色。
随着中午太陽出來,天色漸漸放晴,風暴似乎也要遠去了。
李元慶卻不敢有太多大意,一邊令人宰殺所有的戰馬屍體,将新鮮完好的馬肉串在樹枝上,放在太陽底下晾曬,一邊令許黑子繼續帶人加固營地,修繕排水溝,防止風暴再次來襲。
另一方面,通知各部鎮撫官,統計戰果和部隊傷亡。
到了下午,洪水逐漸退卻,原本被掩蓋在水下的很多事物,都露出了水面。
有士兵大喜的呼喊,“看,看那邊啊。好多,好多鞑子的屍體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