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下,李元慶是因爲地勢條件的限制,無法縱覽全局,隻能根據眼前形勢,不斷調動兵力,彌補各處缺口。
但此時,在山坡上,索通和舒契,卻是可以清晰的俯覽着整個戰局。
看着灰蒙蒙的後金勇士,慢慢被一片豔紅包圍,吞噬,兩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他們兩部雖然是鑲紅旗,麾下後金騎兵的服飾,也都是以紅色爲主。
隻不過,鑲紅旗服飾的紅色,偏向于暗紅,而明軍的鴛鴦戰襖,卻是豔紅,火紅。
此時,被天空中雨勢淋濕,鑲紅旗的暗紅服飾,就變得烏蒙蒙一片,而明軍的豔紅色,卻并未受到太多影響,在此地居高臨下看下去,形勢一片了然。
“這些,這些天殺的明狗,他們何時,何時變的這麽難纏了。該死的……”索通不斷咒罵,心中後悔至極,沒事兒跟庫爾圖較什麽勁啊。這般損失,該讓他如何跟他主子嶽托交代?如何跟大汗交代?
舒契臉色也是陰郁至極,顯然,明軍的戰鬥力,遠遠超乎了他的想象。
依照這般形勢發展下去,他們4個牛錄的兵力,遲早會被這些明軍吞噬,但他畢竟久經戰陣,長歎一聲,對索通道:“明軍尚有戰力,繼續糾纏,實屬不智。退兵吧。”
索通瞬間如獲大赦,忙道:“貝子爺英明。快,傳令退兵。”
片刻,低沉的鹿角号鳴在天空中響起,驚散了不遠處一大片海鷗。
山坡下戰場中的後金騎兵頓時如獲大赦,隻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啊,拼命朝後奔逃。
但明軍這邊氣勢正盛,哪裏肯放這些狗鞑子這般容易的逃命,在各部指揮官的呼喝下,拼命朝着鞑子追過去。
“狗雜種,你還想跑?把首級留下。”
一個後金騎兵腿受了傷,他本就是羅圈腿,這一來,跑起來的姿勢更加别扭,沒跑出兩步,便被一個明軍士兵一槍掄倒在地上。
還沒等他喘口氣,這明軍士兵已經一腳踢在了他的頭上。
他直接感覺頭痛欲裂,痛苦萬分,但片刻,整個世界忽然一黑,他似乎聽到了噴泉的聲音,再片刻,便沒有了絲毫的意識。
一個明軍士兵高舉他的首級,狼人般大聲呼喝:“狗鞑子,你們也有今天,你們也有今天啊。哈哈,哈哈哈……”
大勢如此,後金軍已經潰不成軍,明軍先鋒甚至已經追到了半山坡。
李元慶這時卻早已冷靜下來。
此戰,後金軍不過出動了千餘人,最多4個牛錄的兵力,他們至少還有6個牛錄的可戰之兵,若在貿然,把他們逼急了,誰勝誰負,還在兩兩之間。
“傳我軍令,收兵。”
“是。”
片刻,刺耳的金聲響起來。
軍令如山倒。
即便是明軍此時占盡了優勢,但所有士兵都不敢戀戰,紛紛朝後退卻,原本糾結的戰場,瞬間拉開了距離。
眼見大勢已定,留人收拾殘局,張盤和陳忠各自帶着十幾個親兵,趕到了李元慶這邊。
“哈哈,元慶,真是痛快啊。這般地勢,咱們居然打赢了。狗日的鞑子,叫他們再嚣張。”張盤忍不住放聲大笑,多日來的陰郁,終于一掃而空。
陳忠也是滿臉笑意,“元慶,我這邊,最少也得有七八十級鞑子首級。”
李元慶笑着點點頭,表情卻依然凝重,看這天氣,大風暴很快就要來了。
此時大概也就是下午3點左右,若三部留在山下,一旦等到了晚上,風暴來襲,三部可就危險了。
必須沖過山頂,到達山坡另一面的被風處,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兩位哥哥,此時還不是高興的時候。後金軍依然勢大,他們在山坡上,究竟是個禍患。咱們此時士氣高昂,正好趁此時機,将他們趕回山下去。”
張盤和陳忠都是一愣,張盤忙道:“元慶,兒郎們剛剛激戰一場,已是疲累,這……”
“沒時間了。風暴就要來了。咱們必須趕緊沖過去。來人,速去通知船上人手,全部下船,沖上高坡。”
“是。”馬上去親兵去傳令。
李元慶也顧不得跟陳忠和張盤解釋,隻道:“兩位哥哥,沖上山坡,弟兄們人人有肉吃。快。”
說着,李元慶率先指揮長生營本部,迅速結陣。
張盤和陳忠眼見如此,也不敢怠慢,趕忙号令各自部署,緊跟在長生營兩側。
從後世中走來,沒有人比李元慶更了解這種大風暴的危害了。
彼時,就算是極度發達的倭國,一次風暴,也得是死傷一片,他們的房屋,可都是有高抗震等級限制的,更何況是此時的三部的臨時窩棚呢?
很快,三部都集結完畢,繼續朝着山坡上推進過來。
這些戰馬、無頭的後金軍死屍,自會有後面的輔兵和陳忠、張盤部來收拾。
…………
山坡上,看着明軍居然不見好就收,還要往上推,索通、舒契和庫爾圖臉色都有些難看了。
索通惡狠狠道:“這些卑賤的明狗,簡直是欺人太甚啊。”
舒契卻學乖了,對庫爾圖道:“庫爾圖,你怎麽看?”
庫爾圖見舒契直呼自己的名字,嘴角微微抽動一下,淡淡笑道:“舒契貝子不是有想法了麽?何須問我?”
舒契沒想到庫爾圖居然如此不跟自己面子,臉色愈發難看,他看向索通。
索通此時哪裏還有主意?忙看向舒契。
舒契長歎一聲,“今日天氣不利,暫時不與這些明軍糾纏,咱們先撤一步。”
“是。貝子爺英明。”索通舒了一口氣,趕忙拍馬屁。
庫爾圖卻是一陣冷笑,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
看到山坡上後金軍并沒有要死磕的意思,李元慶不由長舒了一口氣。
如果後金軍真要死磕,那真的就把李元慶三部逼到了絕境,好在剛才把他們打疼了,他們已經沒了這膽氣。
天色馬上就要黑下來,李元慶不敢怠慢,趕忙招呼士兵們,迅速朝前推進,沖上山坡。
明軍這邊沒有戰馬,速度必然快不起來,後金軍這邊倒無需擔心明軍會偷襲己方,他們退的并不快,與明軍這邊保持着一裏半多點的距離,冷冷的注視着明軍的舉動。
很快,明軍已經登上了山坡,李元慶趕忙令士兵們在山坡的背風面紮營。
三部都沒有了軍帳,好在這裏還殘留着不少後金軍來不及帶走的東西,周圍樹木也很茂密,紮營沒有太大難度。
這時,風已經很大了,雨也開始變大,能見度漸漸的變得模糊起來。
李元慶站在山坡上,俯瞰向對面後金軍的方向。
對面不遠,還有一座小山坡,植被茂密,可惜,這山坡太低矮了,就像是個大土堆,根本沒有地方躲避風暴。
看這天氣,最多還有一個時辰,風暴就會來臨。
李元慶心中已經有了數,這些後金軍,幾乎不用自己出手了,先看他們能不能熬過這場風暴吧。
他們畢竟是蠻夷,占領遼地才區區一年,完全不明白大海的可怕。
就讓這場大自然的傑作,給他們好好上一課,順便送他們一程吧。
天氣愈發惡劣,後金軍已經沒有了攻擊的可能,李元慶隻留下兩個把總的兵力,監視對面後金軍的動向,其餘所有人,加上後面趕過來的輔兵和水手,全部都投入到了建設營地當中來。
腳下雖是砂石山,植被也算茂密,但此時這般狀态,并不适合挖掘壕溝躲避,因爲風暴的雨勢必定很大,一旦水流倒灌,或者引發了更爲嚴重的泥石流,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最簡單、也是最直接、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根據這邊的地勢,尋找寬闊地,搭建營地躲避。
這般風暴,勢必也會影響到長生島,但此時,李元慶也顧不及這麽多了,先活下去,才能考慮其他,否則,老婆孩子,也是别人的。
慶幸的是,許黑子是這方面的專家,他雖然沒有面對風暴的經驗,但如何讓建築物更結實,他卻有很深的經驗。
這種狀态,再一闆一眼的按照傳統搭建營地,不僅沒有時間,也沒有這麽多材料。
他直接選擇了一種最簡易、卻也是最有效的辦法,用兩排木頭,直接交叉起來,用繩子綁的結實,形成一個三角形的空間,再在周圍挖掘排水溝,往水勢朝山下引流。
很快,周圍的樹木被砍到多半,背風處的這片平緩地帶,已經堆起了幾百個簡易的三角窩棚。
這時,天色已經黑下來。
所有人也顧不得吃喝,迅速退入了窩棚裏。
不多時,天空中閃電交加,天雷轟鳴,仿似要将天地撕扯開一般,猙獰無比。
片刻,噼裏啪啦的雨點,伴随着巨大的狂風,瘋狂的從天空中砸落下來。
李元慶在雨點就快要落地的最後一刻,才就近躲進了一個窩棚裏,身邊,黃國山和三個親兵牢牢護衛。
這窩棚不大,最多也就十幾個平方,底下卻蜷縮着幾十人。
看到李元慶過來,士兵們又興奮、又緊張,紛紛對李元慶問好,“将軍。将軍。”
李元慶笑着同他們點頭,“兒郎們辛苦了。現在,咱們是不能吃喝慶祝了。等明天,風暴小了,我請大家吃馬肉。”
此戰,三部殺死了後金軍大量的戰馬,即便沒有糧草,也能讓三部支撐不少時日。
士兵們自然都知道這些,不由都是大喜,“将軍英明。”
“将軍威武。”
“哈哈哈。明天就有馬肉吃了啊。我還從未吃過馬肉哩。”
看着士兵們歡呼的笑臉,李元慶臉上也露出了輕松的笑意。
他們是那麽年輕,他們是那麽單純,他們是那麽善良,本來,向他們這樣的年紀,都該成爲家裏的頂梁柱,在自家豐碩的田地裏勞作,但~~~,是後金,是老奴,這些狗雜碎,讓人不能過上安生日子啊。
他們隻能放下手中的鋤頭、鐮刀,拿起刀槍,與這些狗雜碎一較高下。
李元慶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濁氣。
人生在世,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
就像今夜,讓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