麾下兒郎們的朝氣,也給了李元慶更多的底氣。
他麾下這支隊伍,完全是由他一手打造,别人想要謀奪,可絕沒有那麽容易。
因爲要趕在陳忠的婆娘生産之前,返回廣鹿島,待張盤從旅順趕回來,正是傍晚,李元慶沒有選擇明日天亮再走,而是連夜出海,直奔遼西。
此時,雖然喪失了在遼地陸地上的主動權,但在海上,尤其是這片海域,李元慶三部,就是霸主級的存在,隻要不是遇到大風暴,并不需要擔心安全問題。
此行是進京,李元慶三人,都沒有帶太多的護衛,每人隻帶了5名親兵。
但到長生島時,李元慶又帶上了順子和楊小船,張盤和陳忠去京師,那是一清二白,隻等着封賞便可,但李元慶在京師,還有一點産業,有些東西,也需要提前熟絡一下。
船隊一路疾行,一天半之後,順利抵達了前屯衛。
剛剛登上岸,三人都有些咋舌。
入眼之處,到處是一片雜亂,随處可見邋邋遢遢、不知所措的流民,雖有些個士兵維持秩序,但他們一個個像是抽了大煙一般,有氣無力,雙眼無神,似乎自己都不知道在幹什麽。
前屯是個大堡,是關外的第一站,李元慶之前從這裏路過過,那時,堡外很是幹淨,官道寬敞,人口雖不多,但景色還不錯。
但此時,越是靠近堡城,官道兩邊的流民越多,到處是随意搭建的流民窩棚,一堆堆令人作嘔的大小便随處可見,有些生命力頑強的蒼蠅蟲子,可是找到了美食,‘嗡嗡’飛來飛去,讓人有些不能直視。
李元慶三人相視一眼,心中都有些不是滋味。
廣甯的失守,大明失去主動權是一方面,最苦的,還是這些百姓們啊。
但面對戰争,他們又能有什麽辦法?
到了堡内,李元慶三人并沒有直接去面見大人們,而是臨近找了個酒樓,先吃頓飯墊墊肚子,順便也打聽下廣甯之戰更多的消息。
之前,在遼海,李元慶也知道了一些消息,但并不具體,此時在酒樓裏,除了有遼西逃難過來的富戶,本地的軍頭,還有很多被困在這裏的客商。
三言兩語之下,李元慶也有些暗暗心驚。
廣甯之戰的餘波,比李元慶想象的,更爲廣泛。
此時,明軍的防守力量,已經收縮到了錦州以南,但那隻是一部分散兵,大部主力,已經撤回了關内,包括祖家、吳家這種世代将門。
本來,在孫德功奪城之後,蒙古部落的援軍,已經趕至了廣甯城郊,但王化貞棄城而逃,熊廷弼更是沒有過大淩河,這些蒙古兵不知城内形勢,呆了幾天,正好看到了老奴進城。
這般形勢,這些人又怎的會出力?裝模作樣一陣,撒腿就跑。
口口相傳之下,明軍的失敗,被無限放大。
一時人人争相逃命,大批百姓,也加入了逃難潮。
但也正式因爲這些蒙古人的渾水,讓明軍主力,有了更多喘息時間,順利逃回了關内。
可軍隊可以逃,老百姓又往哪裏逃?
“狗日的,真是憋屈。”陳忠用力灌了一口悶酒,拳頭狠狠砸了一下桌面,一時引得周圍人紛紛側目。
“陳大哥,别生氣。來,咱們走一個。”李元慶忙端起酒杯,跟陳忠示意一下,笑着緩和着氣氛。
老祖宗有一句話說得好,‘眼不見爲淨’。
李元慶原本也一直用這句話安慰自己,但此時,親眼看到的,親口聽到的,還是讓李元慶心底深處,無法釋懷。
酒樓裏的客人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憤慨,愣了片刻,各人又自顧自的喝起酒來。
時事如斯,誰又能改變什麽呢?
張盤臉色也是陰郁至極,但他比陳忠更能克制,低聲啐道:“我廣甯軍十三萬大軍,兵精糧足,盡是精銳,爲何,爲何會落到這般田地?狗日的孫得功,該殺,該殺啊。”
李元慶也歎了一口長氣,趕忙喝了一口酒,壓下了自己心中的憤慨。
孫得功是罪不可赦,但最關鍵的,王化貞和熊廷弼的責任,也絕不能推卸。
這一戰,廣甯軍總兵劉渠、副将羅一貫等數十名将領,皆力戰身亡。
他們不是不勇,兒郎們也并非貪生怕死不賣命,但頂層的決策者,從一開始,便出現了重大失誤,這讓他們又能怎麽辦?
他們已經用他們的鮮血和生命,證明了他們的榮耀。
廣甯軍,并不是孬種。
隻可惜,現在來看,這種證明,可能毫無價值……
李元慶心中也說不出的滋味,他與劉渠、羅一貫諸人,并沒有交情,甚至沒有見過面,但同時軍人,同是廣甯軍,此時這般情勢,李元慶也替他們咽不下這口氣啊。
這狗日的世道啊。
可惜,在大勢面前,太多的東西,都是那麽蒼白。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來,張大哥,陳大哥,咱們走一個。”李元慶深深歎了一口長氣,端起酒杯,對這張盤和示意一下,一仰脖子,一飲而盡。
張盤和陳忠也都不好受,一氣幹掉了杯中酒。
三人面面相觑,誰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此時,已經到了傍晚,酒樓裏人越來越多,環境愈發噪雜起來。
三人都有了不少酒意,本來,今天下午便要去拜訪諸位大人的,但這樣子,肯定是不行了。
但李元慶也不想三人今夜買醉,這種情緒,這種氛圍,越喝越醉,卻又改變不了任何東西,實在不智。
招呼兩人,正準備離開,這時,門外忽然走進來一個獨臂大漢,陰沉道:“還有沒有位子?給老子來兩壇好酒,五斤羊肉。”
小二忙道:“大,大爺。不好意思,剛剛坐滿人,要不,您,您稍等一會兒。小的先給您拿酒來,等有了位子,您再坐下?”
這小二似乎十分怕這獨臂大漢,言語滿是恭敬。
前屯雖是個大堡,但畢竟是軍堡,即便在商道上,但其離關内很近,位置也不是太過重要,像是酒樓這種設施,并不多,在主街上,李元慶就看到這家,還有些規模,其餘的,都是些小店。
此時,這邊各種人流這麽多,滿客也就不奇怪了。
“狗日的,你瞧不起你大爺是不是?你怕你大爺我拿不出銀子?你看,這是什麽?”說着,這獨臂大漢掏出一把碎銀子,拳頭猛力一張,将這小二吓了一大跳。
張盤此時已經沒了什麽心情,也不願湊這熱鬧,轉頭對李元慶道:“元慶,咱們走吧。正好空出幾張桌子。我現在就想找個地方,好好睡一覺。”李元慶點了點頭,“張大哥,你跟陳大哥先去找地方,我随後就去。”
張盤一愣,“元慶,你不跟我們一起麽?”
李元慶搖頭笑了笑,“碰到個故人。你們先去吧。找到了地方,讓親兵過來通知我一聲。”
張盤點了點頭,“老陳,那咱們先去找地方吧。狗日的。真他娘的不暢快。不暢快啊。”
張盤說着,率先朝門外走去。
陳忠低聲對李元慶道:“元慶,什麽故人?要我幫忙麽?”
李元慶笑着搖了搖頭,“沒事。大哥,你們先去休息,我一會兒就去找你們。”
見李元慶很穩當,陳忠這才放了心,“安頓下來,我馬上讓人來通知你。累了幾天了,咱們都好好休息休息。”
兩人離去,旁邊兩人的親兵也散了夥,頓時空出來兩張桌子。
小二忙道:“大爺,有地方了。您請這邊坐。”
“哼。”這獨臂大漢冷哼一聲,大步朝着這邊的桌子走過來。
這桌子正處在一個台階旁,李元慶此時正獨自坐在台階上的桌子上,順子、楊小船和五個親兵,正坐在台階下、靠牆角的一張桌子上。
這并不是酒樓刻意而爲,卻是李元慶三人刻意而爲。
畢竟,他們三人是上官,高出親兵一等。
這大漢坐下,便開始喝悶酒。
順子和楊小船也感覺到了此人有些危險,警戒的看向了他。
他卻不理會周圍衆人,隻是自顧自的喝着悶酒,似是要一心買醉。
之前,在門口時,李元慶還有些不太确定,但此時,如此近距離的觀察,李元慶已經确信無疑,這個獨臂大漢,真的是他的故人。
他正是當日與陳繼盛發生沖突的那個猛漢-----劉達鬥。
當日,他雖然被李元慶擺了一道,但也算痛快,并沒有再回頭找麻煩。
李元慶也很詫異,像他這種猛漢,怎的會斷掉一臂?
李元慶記得,他當時就是千戶官身,位置可不低了。
劉達鬥卻并沒有注意到李元慶,隻是自顧自的喝着悶酒,眼睛無神,再也沒有了當日的狠厲和豪氣。
這時,小二端着他的羊肉,小心擺在了他的桌上,“客官,您請慢用。”
說完,趕忙逃似的逃到了一邊。
李元慶想了想,站起身來,提着酒壺,來到了劉達鬥的身邊坐下來,“達鬥兄,别來無恙?”
劉達鬥一愣,有些厭煩的看向李元慶,“哪裏來的龜孫?敢打擾你大爺喝酒的雅興,你不想活了?”
李元慶一笑,也不氣惱,“達鬥兄好好看看,咱們應該認識。”
劉達鬥眯起眼睛,盯着李元慶看了好一會兒,或許是酒意作祟,他的腦子已經有些不清醒,看了半晌,仍是沒有認出來。
李元慶一笑,“去年三月份吧。在遼西的一個小村子,你跟陳繼盛,想起來了麽?”
劉達鬥一愣,用力晃了晃獅子般的大頭,一個機靈,眯起眼睛看向李元慶,片刻,提高了聲音道:“是,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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