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慶也不跟陳忠客氣,接過酒壺,‘咕咚咕咚’灌了一大通,這才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
陳忠笑着從李元慶手裏接過酒壺,也喝了一口,“元慶,你别在意。張盤就是這脾氣。咱們都是自己弟兄,沒有必要爲了一點小事,傷了和氣。”
李元慶點點頭,笑了笑,“大哥,放心吧。我還沒有這麽小肚雞腸。對了,廣甯那邊,現在有新的消息麽?”
陳忠擡頭看了一眼夜空,“暫時還沒有。元慶,你是不是不同意張盤的策略?”
陳忠說着,看向了李元慶的眼睛。
李元慶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大哥,你對廣甯方面的防守,有什麽看法?說實話。”
陳忠一愣,“元慶,廣甯是我們本部,擁有十三萬大軍,兵器糧草都很充裕,又有巡撫大人坐鎮,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擔心什麽?”
李元慶點了點頭。
陳忠說的不錯,恐怕,天啓小皇帝和朝中大佬們,也是這麽認爲。廣甯周圍的百姓們,同樣是這麽認爲。
隻是,王化貞是個什麽人?
恐怕,他們早已經忘了。
王化貞能當上遼東巡撫,誠然,他有他的特長,又爲官多載,深喑官場之道。
隻是,百無一用是書生啊。
王化貞畢竟不是于謙,這種隻知紙上談兵、沒有絲毫實戰經驗的文臣,又能指望他做到哪樣?
即便是他的死對頭熊廷弼,恐怕也并沒有真正率領一軍作戰的經驗。
但就是這般,廣甯軍十三萬将士,卻要唯這兩人馬首是瞻,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把自己的老婆孩子、把數十萬百姓的性命、家當,全都交由這兩人手裏……
昔年趙括紙上談兵,長平一戰,趙國數百年的基業,被白起一個坑埋的幹淨。
眼下這般,指望這兩個書生,去跟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老奴相抗衡?
深深吸了一口氣,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李元慶笑了笑,道:“大哥,你還記得孫德功麽?”
“孫德功?”
陳忠一愣,“元慶,你說的是廣甯城裏的那個地頭蛇遊擊?”
李元慶點了點頭。
“怎麽?你跟他?”陳忠疑惑的看了李元慶一眼。
李元慶當然明白陳忠的意思,笑道:“大哥,我跟他沒有任何矛盾。相反,若不是他的幫忙,我恐怕還真沒有今天。”
陳忠與李元慶相處良久,自然很了解李元慶的性子,李元慶這種人,絕不會無的放矢。
“元慶,你是說,孫德功這人有問題?不會吧?他是巡撫大人的心腹愛将啊。估計廣甯此戰打完,這厮怎麽也得撈個參将、副将吧?”
李元慶笑了笑。
孫德功怎樣,曆史書上寫的明明白白,李元慶絕不會相信,因爲自己穿越了,就能連帶他也變成好人。
王化貞或許能給孫德功參将、副将,但他能給孫德功總兵麽?
不要忘了,毛文龍現在都已經升任爲廣甯軍副總兵啊。
孫德功的資曆,比毛文龍又要老上多少?
“大哥,咱們先不說這個。明天的南關之戰,你有什麽想法?”李元慶笑着岔開了話題。
即便李元慶現在跑去廣甯,告訴王化貞,孫德功這狗日的吃裏扒外,是個早已經投降了老奴的二五仔,但王化貞肯信麽?
别說王化貞不信,就算是現在的陳忠都不信,因爲,他們找不到孫德功背叛大明、背叛王化貞的理由。但很快,現實就會給他們一記狠狠的耳光,甚至,這一記沉重的耳光,連大明也扇彎了腰。
不過,大明再不好,也是李元慶的母國,朝廷做的決策不對,李元慶無法幹涉,卻絕不能冷眼旁觀。
遼民們已經夠苦了,即便是爲了這些淳樸善良勤勞的百姓們,李元慶也隻能強迫自己,放下心中的不滿。
聽聞李元慶說起南關,陳忠不由一笑,“元慶,南關這邊,還有不到一千鞑子,多半都是漢軍旗,咱們三部三千多人,怕他個球?你放心,明日,我來打先鋒。必然要來個開門紅。”
陳忠說着,剛毅的臉孔上閃過一絲猙獰,自鎮江之敗後,他等待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李元慶點了點頭。
之前,張盤是從劉愛塔的手中,取得的金州,當時,南關這些地方,都在張盤的控制之下,可惜,随着後來鑲紅旗主力的反擊,張盤無奈之下,隻得放棄這些地方,退守地勢險要的旅順。
此時,雖然鑲紅旗主力已經去遼西與老奴彙合,但莽古爾泰其實也擔心張盤從背後給他捅刀子,便将南關做成了橋頭堡,與金州連成一線,将張盤部牢牢的壓制在旅順口這小規模範圍内。
若放在往常,張盤就算有心,但也很難突破南關和金州的兩重壓迫,但此時,有了陳忠和李元慶幫忙,這才給了張盤底氣。
這也是張盤死盯着南關不放的一個很大原因。
此時,大明和後金雙方力量的對比,看似大明強大,但事實上,在遼地,在軍事層面上,大明幾乎已經喪失了完全的主動權。
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
這一幕,與當年紅軍在瑞金時,何其相似?
隻不過,當年雄才偉略的太祖,做出了最正确的選擇,‘不計較一時一地的得失,集中主力部隊,殲滅敵人有生力量。’
這天才般的設想,使得紅軍成功突出了國軍層層的包圍圈,順利踏上長征之路,最終到達陝北,爲革命留下了希望的火種。
張盤既然固執,那就讓他去固執,李元慶也不能改變所有人的想法,他想貪圖南關的一時之利,李元慶也不會阻止,更不會拒絕。
某種程度上,這确實也算反攻遼南,爲廣甯軍主力争取時間。
此時,在長生島的許黑子和黑島的官滄海兩部,都還沒有趕來旅順,許黑子明天早上能到,官滄海這邊路途遠一些,但明天傍晚也能到。
深深吸了一口氣,李元慶道:“大哥,明天,我會幫助張盤攻打南關。咱們務必要在一天之内拿下。”
陳忠不由大喜,“元慶,你能想明白就好,隻要能殺鞑子。咱們弟兄,又有什麽是放不下的。”
李元慶卻搖了搖頭,“大哥,打下南關,我不準備再跟你們打金州了。”
陳忠一愣,“元慶,這,這是爲何?”
李元慶想了一下,笑道:“大哥,我說不上爲什麽。或許是直覺吧。我總感覺廣甯的戰事,可能不會太順利。我準備去廣甯那邊看看。”
陳忠不由大驚,“元慶,你瘋了?去廣甯?咱們沒有騎兵,到了陸上,那不是任人宰割?這不智啊。”
李元慶一笑,“大哥,我當然不會直接去廣甯。我是想去蓋州和三岔河一線,打聽廣甯方向的動靜。如果有機會,就做上一票,沒有機會,就在海上等機會。我這邊糧草還算充足,隻要不貿然上岸,應該沒有太大的危險。”
“這……”陳忠不由陷入了兩難。
坦白說,他是願意跟随張盤,一起攻打南關,再打金州,這也符合他的利益,但李元慶這般,卻是給陳忠出了一個大大的難題。
李元慶當然明白陳忠的思慮,不由一笑,“大哥,你我弟兄,不用這麽爲難。你留在這邊就是。有消息,我們随時聯系。都是殺鞑子,在哪裏不是一樣殺。”
眼見李元慶已經說得這麽直白,陳忠隻能點了點頭,他深深歎了一口氣道:“元慶,等明天打下南關,這件事,我去跟張盤說。”
…………
南關是個小堡,城池并不算大,這段時間,莽古爾泰的奴才們雖然又對堡牆和防禦措施進行了加固,但并沒有從根本上改變南關的格局,其防禦千人以下的小規模騷擾,還有些用途,但面對李元慶三部這三千多大軍,堡内諸人,也不敢貿然出戰了,隻能憑借城池力守。
次日清晨開始,李元慶三部的先頭部隊,已經開始圍困南關。
張盤爲中軍,陳忠爲左翼,李元慶爲右翼,三部呈倒‘品’字型陣勢,将小小的南關包夾其中。
至于北面,三部直接選擇了放棄,這也是所謂‘圍三缺一’,給守軍留條後路,給他們一絲希望,這樣在攻城的時候,守軍便不會真正的玩命。
太陽剛剛升起來,張盤的中軍率先對南關發起了進攻。
張盤親自率領二百名披甲士兵,在幾百鳥铳和弓箭手的掩護下,逼近南關的堡牆。
與李元慶和陳忠不同,張盤接手的是劉愛塔的本部,各項裝備、武器都很足,又背靠本土,士氣很旺。
很快,張盤部便接近了堡牆,雙方的遠程火力展開了對射。
南關後金守軍方面,遠程火力主要以弓箭爲主,明軍張盤這邊,是火器夾雜着弓箭。
一時間,天空中箭矢亂飛,鳥铳齊鳴,雙方你來我往,誰也不肯相讓。
不過,雙方大概保持着百步的距離,不論是後金方面,還是張盤這邊,這些盲目的火力覆蓋,都不能真正的射殺到敵人。
火力大概持續了一刻鍾,李元慶打眼望去,雙方的損傷,恐怕都是個位數。
預計對方的弓箭手已經差不多開始疲憊了,張盤當即令一隊刀盾兵,頂在前面,後面,披着各種铠甲的士兵扛着雲梯,開始對堡牆發起了真正的沖擊。
這時,才是刺刀真正見紅之時。
張盤部出戰的盡是精銳,速度很快,幾分鍾時間,已經沖到了堡牆之下,架起了五六架雲梯,有骁勇的士兵,已經開始從雲梯往上攀,沖上了南關的城頭。
後金守軍也不敢示弱,對明軍發動了瘋狂的反擊。
滾木、礌石、金汁、石頭,隻要能對明軍造成殺傷的,城頭後金守軍幾乎一股腦的丢下來。
張盤部這邊很快開始有了死傷。
滾木、礌石雖然不至于緻命,但慣性的威力卻不小,有些剛剛攀上雲梯頂部的士兵,直接被慣性砸下來,狠狠摔在地上,痛呼不止。
石塊也都很大,最小的也要有足球大小,被砸中頭部,很可能會被一擊斃命。
但這些還是運氣好的,那些被金汁澆中的士兵們,才簡直是生不如死。
李元慶親眼看到,一個剛要攀上城頭的明軍士兵,被滾燙的金汁澆中,瞬間便變成了一個泥人,他痛的大呼不止,活生生從雲梯上跳了下來,卻正好摔在了一截滾木上,直接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