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婦改嫁,曆朝曆代,都不算是什麽大事兒。
在大明,雖然經過了程朱理學的束縛,但那隻是對女子的行爲設立了一個标杆,對寡婦改嫁,也并不反對。
按照道理來說,渠家小姐已經孀居幾年,家族讓他改嫁,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
不過,李元慶還是嗅到了其中的一絲不尋常。
先抛卻李元慶對渠家小姐某些無法言喻的個人因素,渠家小姐本身是廣甯大藥商張記寶豐堂的實際掌舵人,張家雖已經衰敗,但寶豐堂卻沒有,寶豐堂的大架子,依然牢牢的掌控在渠家小姐手裏,使得渠家在廣甯城有了一個強有力的中轉站,對他們的口外生意,可以說幫助極大。
那爲什麽,渠家現在當家的大爺,要讓他這顆關鍵棋子的妹妹改嫁呢?
像他這種人物,怎麽可能會無的放矢?
難不成,他們已經知道,廣甯城即将保不住了……
以渠家這種超級豪商的能量,再加之他們與後金高層的關系,這真的是保不準啊。
李元慶的眼睛微微眯起來,久久沉思不語。
一旁,張芸娘不樂意了,“哥,跟你說話呢。你沒有聽到嗎?”
“哦。”李元慶忙一笑,“不好意思,有點走神了。夫人,多日不見,你我也算是舊友,今晚,在小宅吃個便飯再走吧。”
渠家小姐看李元慶的表情不似作僞,羞羞答答的點了點頭。
李元慶一笑,“你們先在這裏坐着,我出去看看兄弟們安頓的怎麽樣了。順便整點好菜。”
李元慶走出門外,渠家小姐不由有些羞惱的看了張芸娘一眼,“芸娘,你,你怎麽能把這種事情告訴他?姐姐,姐姐不理你了。”
張芸娘雖然單純,但又怎能看不出渠敏秋的意思,忙上前握住了渠敏秋的手,“敏秋姐姐,是芸娘不對,你不要生氣了。哥哥回來了,我相信,他一定有辦法解決你的事情的。”
在張芸娘的心裏,他的元慶哥哥,一向是無所不能,當年,在沈陽城是這樣,在廣甯城是這樣,現在,依然也是一樣。
渠敏秋當然明白張芸娘的心思,隻是,他,他真的有辦法,将自己救出苦海麽?
渠敏秋的芳心裏忽然也充滿了一種前所未有過的期待。
…………
李元慶來到院子裏,順子他們已經被劉春花領進了堂屋隔壁的偏房,每人都喝上了一大碗熱乎乎的面條。
看到李元慶過來,親兵們趕忙起身問好,李元慶笑罵了一句,“你們幾個小子,待遇可是比老子高啊。”
衆人嘿嘿直笑。
雖然張芸娘是順子的親姐姐,但此時畢竟是在李元慶的内宅,便是順子,也不敢貿然跑去見姐姐。
劉春花這時推門走進來,不由一笑,“元慶,面湯還熱着呢。我這就去給你下面條。”
李元慶笑着點點頭,跟着劉春花來到了偏房不遠的廚房,“春花嫂子,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劉春花故作生氣道:“元慶,都是一家人,說這話可就遠了啊。老商那邊怎麽樣?”
“呵呵。那邊不錯。基本上已經穩定下來。這次,要是事情順利,我就把你和芸娘一起接過去。”
劉春花聞言不由大喜,但片刻,她忽然反應過來,“元慶,這,這不好吧?毛軍門那邊……”
李元慶一笑,“我現在已經外放了,基本上能說了算。”
“那真是太好了。”劉春花更喜,卻又想起了一件事,“對了,元慶。”
她剛要對李元慶開口,這時,丫頭卻是跑了過來,一看到李元慶在,不由大喜,一把抱住了李元慶的胳膊,“元慶哥哥,你回來都不來看我。”
李元慶忙道:“嘿嘿。丫頭,我給你帶了禮物。等會拿給你。”
“真的?”丫頭眼睛一亮,“元慶哥哥可不能騙我。”
劉春花有些不樂意了,“丫頭,你胡鬧什麽。叫元慶叔叔。”
李元慶這才反應過來,沒錯,他叫商老六大哥,丫頭再叫他哥哥,這不是岔了輩……
丫頭卻不理會劉春花,自從李元慶讓她獲得了新生,她對李元慶格外親昵,一邊抱着李元慶的胳膊,一邊道:“元慶哥哥,我娘下的面不好吃,我來給你下面吧。”
“你啊,還是少給娘添亂吧。”看着李元慶不反感丫頭,劉春花也是很開心,笑着把丫頭拉到自己身邊,“去,給元慶叔叔刷個大碗。娘給元慶叔叔下面。”
“哦。”丫頭聽到是給李元慶做事,趕忙像隻快樂的小蜜蜂一樣,跑到門口給李元慶刷碗。
面條是普通的擀面,半白面半粗面,加之用豆鼓熬制的秘料,看着很是誘人。
丫頭刷碗回來,劉春花把丫頭打發掉,李元慶知道劉春花有話說,便在廚房裏找了個小闆凳吃面。
劉春花道:“元慶,渠家小姐那邊出了些事。我們在張家口這些時日,她幫了我們不少忙。你要能幫她一下,就幫她一下吧。”
連劉春花都開了口,想必,渠家小姐在李元慶的後宅裏,爲人确實不錯。
李元慶道:“春花嫂子,知道男方是誰麽?”
劉春花想了一下,“好像,好像是宣府鎮王家的二少爺。聽說王家老爺是京裏的大官。現在的宣府鎮副總兵王源,是這位二少爺的親二叔。”
“哦。”李元慶眼睛微微眯了起來,點了點頭。
男方在宣府鎮背~景很強,這就意味着,渠家對口外生意,采取了謹慎的政策,轉而來穩固關内的前哨陣地。
這很有可能,他們在口外的生意,現在怕是遇到了一些麻煩。
“對了,春花嫂子,等下你去找個酒樓多訂兩桌,今晚渠家小姐要留下來吃飯。”
“哎,好,元慶,我這就去。”
…………
晚飯很是豐盛,張家口雖然隻是個小鎮子,但卻是晉商最重要的前沿陣地,酒樓很多,風味也是衆多,可以說是彙天下之精粹。
作爲眼下大明最有實力的商人集團,這些大老爺們,自然不會虧待了自己的生活。
李元慶和張芸娘、渠家小姐坐了一桌,渠家小姐的貼身丫鬟藕兒和劉春花、丫頭、還有小蓮、小荷坐了一桌,順子和段喜亮、楊小船、黃國山這些大頭兵,坐了兩桌,這些莽漢,自然不能在内宅,而是前院的偏房,不用理會。
若是在尋常官宦人家,像是李元慶、張芸娘和渠家小姐坐一桌,這是斷然不可能的。
但渠家小姐是商人,也是李元慶的合作夥伴,他們兩人,也都不是迂腐之人,便這樣坐了下來。
本來,李元慶想讓劉春花和丫頭也坐倒自己這邊,丫頭倒是滿心歡喜,可劉春花說什麽也不願意,李元慶明白她的心思,隻得作罷。
剛吃了一大碗面條,腹中有食,面對張芸娘和渠家小姐,李元慶顯得斯文了許多。幾番寒暄客套之後,各人都喝了一點酒,李元慶便也說出了正題,詢問渠家小姐在廣甯那邊的生意情況。
渠家小姐本就妖娆,此時喝了點小酒,俏臉上泛起了兩抹淡淡的酒暈,更是誘人,不過,她的頭腦卻是很清醒,“李爺,不瞞您說。下半年開始,生意開始有些難做了。一方面,各家競争的厲害,另一方面,那邊的需求也少了。現在,很多珍稀藥材,有錢都收不上來。哎。”
她說着,深深歎息一聲,更是我見猶憐。
李元慶點了點頭,淡淡的品了一口杯中酒。
後金方面的需求減少,有着諸多方面的原因。
原來,後金不過隻是在蠻荒之地,天氣惡劣,土地少産,各方面物資,自然是極度緊缺。
但現在,後金打下了遼陽、沈陽,占據了遼南、遼東,貿然多了這麽多土地,這麽多人口,資源自然得到了極大的提高。
不過,這隻是後金需求量減少的一部分原因,最關鍵的,還是老奴的仇漢政策。
此時,在後金的血色恐怖統治之下,整個遼地的漢人,人人自危,便是李永芳這種大奴才,也得夾起尾巴做人,更何況,是底下這些吃裏扒外的小喽啰呢。
還有一部分原因,晉商集團也不是鐵闆一塊,渠家生意雖然不小,但照着範家這種巨無霸巨頭而言,還是有些示弱了。
市場萎靡,再加之各種原因,生意自然好不了。
不過,李元慶卻是明了,随着新一年老奴春季攻勢的開啓,這種貿易,又會興盛起來。
對于麾下奴才兵甲利器的提高,老奴可從不會吝啬。
又喝了幾杯酒,李元慶看着渠家小姐的眼睛道:“夫人,形勢即是這般,下一步,你有什麽打算?”
渠家小姐已經有了幾分酒意,“李爺,奴家還能怎麽辦?先穩住大局,不讓架子倒塌,等過完了年,再去想辦法吧。”
吃完酒宴,時候已經不早,天空中飄起了細碎的雪花,風很大。
張家口這地方四地平坦,是南來北往的交彙之地,也是有名的風口。
張芸娘已經有些不勝酒力,被小荷扶到房間休息,李元慶笑着看着渠家小姐道:“夫人,我送你。”
渠家小姐雖然意識很清醒,但畢竟是女人,今晚喝了不少酒,難免有些不勝酒力,剛要起身說話,忽然身子一歪,差點就要摔倒在地上。
好在李元慶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小手,這才讓她不至于出醜。
“謝謝,謝謝李爺。”渠家小姐聲音如蚊子,根本不敢看李元慶的臉。
李元慶也絕不多占她的便宜,招呼她的貼身丫鬟藕兒過來扶着她,走出門外,對順子和段喜亮幾人招呼道:“你們幾個,起來幹活了。”
今晚雖然是宴席,但這些親兵們,卻不能喝酒,正在偏房裏聊天打屁,聽到李元慶招呼,趕忙收拾起各自兵刃,來到了門外。
“喜亮,你跟國山帶幾人陪我出去一趟。順子,你和小船看好家門。”
“是。”
這時,藕兒已經扶着渠家小姐來到了門外,被冷風一吹,她的精神不由一振,看到旁邊的李元慶,俏臉卻是更紅,忙壓低了她的裘皮帽,“李爺,我家就在前面不遠,用不着麻煩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