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陽是遼地大城,比之治地遼陽、廣甯,都要大上不少,東門城門,也是極爲寬敞敞亮。
但在此時,東門處卻擠成了一窩蜂。
衆人紛紛攘攘、大哭大叫,都想在第一時間,沖出沈陽城外。
但殊不知,這種情形下,越是混亂,速度也就越慢。
在後世時,李元慶有過面對災難的經驗,但在這個時刻,任何方法,根本行不通了。
後金軍士兵就在城頭上肆無忌憚的大笑着放箭,甚至,還有幾個畜生,竟然直接站在城門樓子上對着人群撒尿。
在他們眼裏,這些明軍逃兵們,簡直連蝼蟻都不如。
但形勢比人強,李元慶就算極度不爽,卻也沒有辦法,硬生生拉着張芸娘的小手,擠入了人流。
這個時候,任爾家财萬慣,任爾是王侯公孫,統統沒有用了,完全回歸了人類最本能的狀态。
誰的力氣大,誰就能先擠出去。
而李元慶吃飽喝足,又養精蓄銳,本身力氣就大,憑借着多方面優勢,很快,就在人群中殺開了一條‘血路’,急急沖出了城門之外。
暮然來到說不出的寬敞地,李元慶不由想起了21世紀初,自己在特區擠回鄉的火車時候的場景。
但這隻是一愣神,後面人流越來越甚,李元慶也顧不得其他,拉着張芸娘就朝着前方跑去。
此時,雖然天色剛剛蒙蒙亮,但李元慶估計,後金軍的主力,恐怕已經在路上了。
好不容易才逃離了沈陽城,李元慶可不想自己被那些野蠻的畜生當成戰利品。
兩人跑出幾十步,張芸娘忍不住用力哭喊,“元慶哥,順子,順子和娘親還沒有出來呢。”
李元慶回頭一看,以城門爲中心,到處是四散奔命的人流,哪裏有順子和陳氏的身影?
事已至此,李元慶也顧不上這許多了,“芸娘,順子他們一定會逃出來,這裏太亂了,咱們不能在這裏等,先跟我走。”
張芸娘忍不住大哭,卻不敢違背李元慶的意思,被李元慶拉着,急速朝着前方狂奔。
直到兩人沖出了一裏多裏,人群這才稀少了一些,不遠處,寬闊的渾河,就像一道天澗,橫在所有人之前。
好在,此時雖然出了冬,但東北地區天氣極爲嚴寒,渾河上都是厚厚的冰層,渺小的人類通過,沒有太多大礙。
“芸娘,把這個穿上。”
兩人來到一處小土丘,李元慶忽然在地上抓了一把黑土,用力抹在了張芸娘的小臉上,又将懷裏揣的那蒙古人的棉襖,遞給張芸娘。
除了剛才逃命時的牽手,這是李元慶第一次對張芸娘有如此親密的動作,張芸娘小臉兒不由瞬間通紅。
但這時李元慶哪裏還顧得上憐香惜玉,狠狠在張芸娘的小屁股上拍了一下,“别傻愣着了,快穿上。”
“嗯。元慶哥哥。”張芸娘這才反應過來,慌忙把這衣服套在了外面。
這棉襖雖然有些蒙古風,但大緻還是偏向于大明服飾的風格,李元慶又抓了幾把黑土,用力抹在張芸娘的身上,同時,拔掉了她的木钗,把她原本整齊的頭發,弄得跟雞窩一樣。
這樣暮然一看,别人也分不清張芸娘是男是女,倒像是個瘦弱的叫花子。
李元慶這才拉着張芸娘的小手,快步往渾河上奔去。
李元慶和張芸娘算是逃出城比較快的,但墨迹了這一會兒,後面,已經有不少人跟了上來。
兩人不敢猶豫,繼續朝着東南方向狂奔。
而一邊跑着,李元慶也一邊朝着身後的可見範圍張望,随着天色漸漸放亮,遠處,塵煙飛滾,後金的主力大軍,就要趕到了。
想起即将要在城内發生的、連佛祖都不敢看的那一幕,李元慶簡直心神欲碎,隻可惜,他什麽都做不了。
從淩晨一直跑到中午,兩人差不多奔出了20多裏地,身後的沈陽城,也早就消失在了視野裏。
在路邊找了個小樹林,李元慶這才拉着張芸娘休息,喘了口氣,李元慶小聲道:“芸娘,你沒事吧?”
今天的運動量實在是太大了,張芸娘小臉兒紅撲撲的,額頭上,還有沒有來得及擦去的汗水,但或許這個時代的因素,她的體力比李元慶想的要好得多,她忙搖了搖頭,“元慶哥哥,我沒事,就是娘親和順子……”
她說着,眼淚又要掉下來。
李元慶長長吐出了一口濁氣,看着張芸娘的眼睛道:“芸娘,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每個人的命裏,都有各自的定數,或許……”
可連李元慶也不相信真的會有奇迹發生,無法繼續說下去。
張芸娘再也忍不住,用力撲在李元慶的懷裏,哇哇大哭起來。
李元慶輕輕抱緊她瘦弱而又稚嫩的身子,眼睛,掃視向身後的遠方。
一将無能,累死三軍。
後金的崛起,原因有諸多方面,但更多的,卻是大明本身。
也虧的是老奴努爾哈赤運氣好,倘若,這是在戚繼光的時代,哪怕李成梁還沒死,他又怎的能這般興風作浪?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但此時,猴子已經成了精,堪比老虎,想要再把其制服,早已經沒有這麽容易了。
等張芸娘哭夠了,李元慶取出幹糧,讓她吃了一些,自己也吃了一些,補充體力。
此時,李元慶和張芸娘所在的位置,是官道的一個分叉口,往東南方向,是通往遼地另一座大城遼陽,往西南方向,則是通向廣甯城。
身爲穿越者,李元慶當然知道,此時的活路,隻有廣甯城一條,遼陽在不久之後,也要淪落于老奴之手。
不過,心中對順子和陳氏還留有最後一絲幻想,李元慶決定再在這裏等他們半個時辰,自己兩人也休息一下。
因爲兩人跑的比較快,這時,官道上人還不多,早上的時候,先行出逃的,隻是士兵潮,沈陽城真的逃難高峰,恐怕要等到中午之後,後金軍屠城開始,那才是老百姓的逃命時間。
隻是,與李元慶相比,他們無疑是被迫選擇了hard模式,十人能逃出一人,已經是蒼天保佑了。
等了大概一刻鍾,官道上人流漸漸多了起來,但基本都是成年壯漢,老弱婦孺,基本沒有。
這也在情理之中,這般條件下,能沖出城,并且在這個時間能逃到這裏的,除了成年壯漢,老弱婦孺,根本不可能辦得到。
如果不是李元慶硬生生拉着張芸娘一直朝前奔跑,恐怕,這個可憐的小娘,早就掉隊了。
潰兵人流大都湧向了遼陽方向,隻有極少數,選擇了路途更遠的廣甯城方向。
沈陽雖失,但遼陽還在,還有數萬大軍,這些逃兵們,還把希望留在遼陽城。
對此,李元慶有些不可置否。
但自己本身就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真要去當這個好人,這些潰兵大爺們,誰又肯信呢?
半個時辰,轉瞬即過,可惜,順子和陳氏,終究是沒有出現,李元慶也不再猶豫,直接拉着張芸娘,奔向了廣甯方向。
張芸娘心中雖然萬般苦楚,但到了這個時候,她也知道,娘親和弟弟,恐怕是兇多吉少了,身邊這個男人,将會成爲自己以後所有的依靠。
李元慶明顯感覺出來,張芸娘抓着自己的小手,更用力了一些,對于這個小女孩的小心思,李元慶也隻能裝作感覺不到。
前途未蔔,連自己都還隻是飄萍啊。
傍晚,兩人來到了一個小村子,隻是,後金軍的臨近,這裏早已經成爲了空城,破敗又蕭條。
遠處的空地上,有人點燃了篝火,好像是幾個潰兵正在取暖。
李元慶并沒有貿然進入村子,在這種狀态下,後金軍是敵人,但這些潰兵們,何嘗又不是?
甚至,他們比後金軍還要可惡十倍。
這一路上,李元慶已經親眼目睹了多起令人發指的恃強淩弱之事。
人的劣根性,在這種時刻,暴露無遺。
倘若不是有李元慶在身邊呵護,像張芸娘這種小娘,恐怕,早已經……
“元慶哥哥,咱們不進去麽?”心裏有了轉變,張芸娘對李元慶的動作更加親昵,仿似生怕李元慶丢下她不管了。
李元慶輕輕捏了捏張芸娘的小手,“不急。芸娘,你餓了麽?”
張芸娘忙搖了搖頭,“元慶哥哥,我不餓。”
隻是,她說着,腹中卻是咕咕響了起來,使得她小臉不由一陣羞紅。
雖然此時她小臉上有不少黑灰,但這種朦胧的夜色,加之如此近的距離,李元慶的身體和心理,都有了一些異樣。
張芸娘雖然稚嫩,但畢竟也是女人啊。
李元慶忙錯開了目光,低聲道:“芸娘,再忍一下,咱們找個安靜地方就開飯。”
張芸娘忙點了點頭。
這時,身後忽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一名身着明軍戰袍的士兵,正騎着一匹快馬,急速朝這邊狂奔,而他身後,卻似乎有幾個追兵,正窮追不舍。
李元慶的眼睛不由微微眯起來,這是鬧的哪一出?
剛要帶着張芸娘閃身躲進一旁的黑暗裏,但這時,或許是奔的太急,又或許是身體有傷,馬也受了傷,這匹快馬一個趔趄,連人帶馬,一下子翻了下來,重重摔在了地上。
片刻,身後的追兵已經趕到了,也是三四個明軍打扮的漢子,人人有馬,爲首一個絡腮胡子壯漢大笑道:“陳繼盛,你個狗日的,給老子逮住了,你他娘還想跑?哈哈哈。快,跪下叫爺爺,爺爺今天說不定心情好,能饒你一條狗命。”
墜馬的明軍士兵吃力的爬起來,怒罵道:“劉達鬥,你這憨貨,你這樣公報私仇,你就不怕我家将軍知曉,禀告朝廷,誅你九族麽?”
“哈哈哈。”
絡腮胡子不由哈哈大笑,“你家将軍?你說毛文龍?哈哈哈。區區一個雜牌遊擊,又能奈我何?哥幾個,動手。今天,非要給這小比崽子來個明白的。”
他旁邊三個喽啰紛紛翻身下馬,獰笑着就朝着這明軍士兵奔過來。
“陳繼盛?毛文龍?……”
李元慶不停念着這兩個名字,忽然,腦海中猛然劃過了一道閃電。
陳繼盛,這不是毛文龍身邊最親近的親信謀士麽?
他怎麽會在這裏?
本來,李元慶對前途還有些茫然,但此時,毛文龍這個名字一被人喊出來,李元慶瞬間猶如迷失在深海上的小船,看到了港口邊指引方向的燈塔。
“芸娘,你小心躲起來。我去幫他。”李元慶對張芸娘小聲知會一聲,操起手中鋼刀,一個閃身,就朝着前方奔過去。
“元慶哥哥,小心啊。”身後傳來張芸娘無力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