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謹吾對這記失球懊惱無比。他就在陳劍豪的身邊,卻沒有第一時間上去防守。事實上誰都沒想到,陳劍豪會用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解決戰鬥——這可是一記過4o米的射門!
隊友們正在賣力歡呼,爲陳劍豪的進球感到驚歎。但他卻依舊神色凝重地跑去撿球,生怕浪費一分一秒。
算上剛開始的中場遠射,對方守門員已經被陳劍豪羞辱了三次。而每一粒進球,都如同釘在吸血鬼心髒的十字架般,萬箭穿心,将他的靈魂從**剝離。
他根本沒看清陳劍豪是如何起腳的,隻看見皮球從遠處飛了過來,仿佛乘着雨水驅馳。他的雙眼已被打濕,吃力地昂着頭。忽然間一個星點迅擴大,在空中劃出一道誇張的s型軌迹,然後重重砸在他的前方。他飛快地撲了出去,皮球卻詭異地彈向另一側。于是他匆忙起身,連滾帶爬地追向皮球。就在他接近撈到球的瞬間,身子竟不争氣地滑倒在地。
皮球對他的狼狽視若無睹,直接滾進了球門。
就如臣服一般,守門員跪倒在皮球跟前,雙拳緊握,憤怒地捶打着土地。他的雙腿幾乎陷進了雨水混凝的草皮中,全身上下都被浸透。
他驟然想起2oo2年世界杯,羅伯托-卡洛斯在距離球門25米處罰出一記飛火流星般的任意球直接破門,賽後日本媒體報道稱,該球達到了149公裏/小時。當時的中國隊守門員江津在采訪中遺憾表示:“在我的印象裏,球應該飛不出這麽快的度。”
他隻覺得,生平第一次,對一段文字如此感同身受。或許一輩子都忘不了這粒進球。
他回頭看了看自己的隊友。偌大的球場,就像褶紙被擠壓成一團,他清楚地看到,隊友們隔老遠地看着他,有人正交頭接耳,似乎對他很不滿意。霎時間一股萬念俱灰的感覺湧上心頭,他忍不住沖向皮球,狠狠地抽了一腳。
心中依舊憤懑,再一腳!
守門員此刻隻想朝着隊友們怒吼:這他媽-的又不是我的錯!
其實他也明白,沒有近距離見識過這類射門的人,是很難得知其威力的。很多人都會自以爲是地認爲,一旦丢了遠射,就必然是守門員的責任。有時候确實是守門員注意力不集中,或是水平所限。但往往,你是真的無能爲力。
世界波已經很難精确描述這類進球,球迷們爲之起了一個更霸道的名字:神仙球。
守門員默默地把球撿起,陳劍豪也已經來到他的身後。陳劍豪剛想開口要球,沒想到對方二話不說,就把球遞給了自己。
陳劍豪接過球,轉身就要離開,對方卻喊住了他。
“等等!”守門員走上前,毫無征兆地問了句:“你是怎麽做到的?”
陳劍豪先是看了他一眼,然後輕描淡寫地說:“我從6歲開始,每天會跑9公裏山路。”
“有階梯的地方,我就跳步上去。或者蛙跳。”陳劍豪指着自己肌肉凸現的小腿,補充道:“加了負重的。”
守門員驚訝地望着他,說:“你不應該踢業餘聯賽吧?”
“也是因爲下雨不容易打飛……球變重了,下墜就更厲害。”陳劍豪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顧左右而言他。
“不是。”守門員接着問:“你不想去中試試嗎?”
“不,我想去歐洲。”
守門員看着對方笃定的眼神,扶着頭道:“我服了……賽後給我簽個名,希望以後能在電視上看到你。”
“哦,可以。”陳劍豪絲毫沒有不好意思地接納了。
陳劍豪躺着球往回走,途中他看了一眼廣場的時鍾,還剩15分鍾。
至少每5分鍾得進1個球,才能完成範知育的指标。他在腦子裏模拟各種可能出現的情況,卻沒有想到太好的辦法。
實際上,他的思路已經徹徹底底走入了死胡同。他壓根兒沒考慮,這是足球比賽,這不是一個人的戰鬥。
賽事來到這個階段,他的隊友們早就不會跟他置氣。隻要他一聲令下,所有人都願意追随他,爲他保駕護航。
就在他絞盡腦汁的同時,不知不覺地,與陳謹吾擦身而過。對方忽然拉住了他,說:“祝賀你,球進得很漂亮。不過我想告訴你,如果你以爲用這種方式就能解決我們,那就大錯特錯了。”
陳劍豪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隻是用餘光瞟着對方,就好像不認識這個人似的。
“我們?”他沒有把陳謹吾的挑釁放在心上,但是這番話卻引起了他的重視。
所有人都認爲,陳劍豪是獨狼。就連他的伯樂範知育,也覺得他孤傲,蔑視隊友,不屑于踢團隊足球。但是,那隻是表象。實際上,他的内心深處潛藏着一個動機——他想利用業餘聯賽的平台,去磨練自己的個人技術。用電子遊戲的角度作比喻,他認爲,相比殘酷的職業賽場,業餘聯賽是一個最安全、也是最能刷個人經驗值的“練級地圖”。
如果他把這套理論說出去,想必會受到大家的恥笑:這未免太天真了。況且,在這裏踢球的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大家都希望有朝一日能邁向真正的職業聯賽,沒有誰甘願犧牲自己,隻爲了成全陳劍豪的“練級計劃”。
最終他想出了一個折中的方法,就是把比賽時間分割,一部分給自己,一部分給隊友。通常來講,他會占2o-3o分鍾的控球權,主動尋找對手,一個接一個地單挑,突破,最大程度地鍛煉自己的反射弧、應變能力、控球技術以及射門技術。剩餘的時間,他不再參與進攻,隻把球交給别人。
自私,卻也爲隊友着想。
聽起來十分滑稽,他不得不扮演一個專橫跋扈的角色,使得所有人都不敢幹涉自己,爲自己争取更多的實踐機會。盡管他原本也算不上是老實人,沒少尋釁滋事,但卻不代表他不知道,足球是一項團隊運動。
他爲自己設定了一個極其矛盾的困境,堅守至今。他尊重比賽,尊重任何人,卻不得不露出最尖酸刻薄的一面,去疏遠所有人。
但至少有一件事是真的。他是真心想在這裏,爲範知育赢得一座獎杯,哪怕份量不是很重。
他有信心将2:1的比分保持到最後,然後安心離開這裏。不曾想,範知育卻爲他戴上了一個鐐铐——至少赢5個球。
45分鍾内赢5個球?談何容易?想到這裏,他不禁咬緊嘴唇,露出了艱澀的神情。
他下意識地望向場外的教練席,望向範知育——忽然恍然大悟。對了,範指導讓我赢5個球,而不是讓我進5個球!
我怎麽到現在才明白?!
這一切都源于陳謹吾的那番話。陳劍豪心血來潮地搭住了對方的肩膀,把頭湊到對方耳邊,說了聲謝謝。然後轉身向主裁判跑去。
陳謹吾呆若木雞,完全沒搞懂怎麽回事,條件反射似的回了一句:“呃……不用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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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裁判先生,能不能暫停幾分鍾?”陳劍豪朝主裁判伸手道:“要是怕對方有意見,你可以随便補時。我們無條件接受。”
“你不是……”見這個原本兇神惡煞的小子突然變了個樣,主裁判有點不太适應,卻也不自覺地跟他握手道:“……你可不是想鬧事吧?”
陳劍豪燦笑道:“怎麽會呢?時間不多了,我想跟隊友布置一下戰術。”
“這……”主裁判狐疑地看着他,說:“這……有點不合規矩,要是你們赢了,人家不誤會我跟你們串通嘛?”
“那我們換人!”陳劍豪着急道:“換人總可以吧?”
“……你準備換誰?”
陳劍豪想了想,此刻他不想讓任何一個隊友下場,隻好拿自己弟弟開刀:“陳劍鋒。呃……3号!3号!”
“行行……我去跟第四官員說一聲。要替誰上來?”
陳劍豪直接扔了句:“問我們教練!”然後急匆匆地朝隊友們跑去。
“等……”主裁判擡起手準備叫住他,卻見他刺溜一下跑了,便放下手,搖了搖頭道:“怎麽會有這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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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漸弱,場上到處是不規則的積水,人們來來去去地踩在上面,蕩出片片水花。
陳劍豪向弟弟說了自己的打算,弟弟毫不猶豫地接受了。爾後他又讓隊長楊旭鑫召集全隊成員,在自家門前集合。
“你……你沒有開玩笑吧?”聽陳劍豪說完他的5球任務,楊旭鑫瞪大了眼睛道。
“當然沒有。如果一開始就同心協力,估計我們這賽季能進2oo球。”陳劍豪輕松地說道。
“2oo球?32場?有點吹牛皮不打草稿啊。”楊旭鑫忍不住笑道:“你以爲打實況呢?”
“……”陳劍豪白了他一眼,說:“如果這是實況,最多也就是3星級的水平。”
楊旭鑫笑得更厲害了,說:“你小子真夠損的啊。不過倒也是你的風格。”
“你得慶幸能跟我一隊,不然有你好受的。”
“呃……”面對着**裸的挖苦,楊旭鑫隻好轉移話題道:“你不是說跟隊友配合會拉低你的表現嗎?這會兒怎麽改變想法了?”
“這種話你也信?你不是第一天踢球吧?”
楊旭鑫被嗆得不知如何回嘴,說:“那你……”
陳劍豪打斷道:“我知道大家都對我有意見,但是别把我當傻子。沒錯,足球是團隊運動,這點連小學生都懂得。所有人都說我自私,傲慢,我也不打算辯解。我隻希望你能明白,我這麽踢,自然有我的道理。”
楊旭鑫怔怔地看着對方,他一直把陳劍豪當成小弟看待,直到這一刻才現,他遠沒有想象中那麽了解陳劍豪。
陳劍豪接着說:“不止是足球,任何運動歸根結底,都應該是技術活。隻有頂級的技術,才能産生頂級的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