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爺子是倒插門的女婿,所以兒孫都是跟着周老太太姓周的。給發小上完了香,老爺子就坐在了周家平時吃飯的小屋裏。周家這樣的人家,屋子也分不出什麽廳堂,正房,廂房這些的了,周家就兩間房,小兒子和孫兒住一間,還有一間房隔成了三間十分狹小的房間,分别用作供奉牌位,吃飯,還有老太太睡覺。
至于廚房,周家就在自家三步能走到頭的小院裏,搭了個窩棚充作廚房。這會兒跟着老爺子過來的幾個侍衛,就待在窩棚裏,周家實在沒别的地方讓他們待了。
周氏拿碗給老爺子倒了茶水,老爺子喝了兩口,發現這也不是茶水,泡在水裏的看着像是樹葉子。
周氏不知道老爺子如今是個什麽身份,但眼力勁兒還是有的。老爺子穿着打扮不顯眼,但衣服料子騙不了人的,上等皮毛制成的襖子,這可不是尋常百姓能穿得起的。猶豫了好一會兒,周氏才又跟老爺子說:“老哥哥怎麽來玉鋒關了?”
老爺子:“就是想來看看老三子。”
周氏又是過了半晌,才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老爺子:“怎麽就做了軍戶的呢?”
他記得這兩口子當初要來北地,就是想奔親,好過再好一點的日子的,周氏的叔父要玉鋒關開了一個鋪子,想讓這兩口子過來幫忙的啊。
這是怎麽成了軍戶的呢?
周氏:“我叔父有個兒子從軍,結果死在了關外,然後一家人就都貼進去了。叔父家出不了男丁後,那就得我們家補上了,這一補就這麽多年。”
什麽叫軍戶?就是你家不管怎樣,至少得有一個人在軍隊裏待着,老子死了,兒子續上,兒子死了,孫子續上,你這一脈沒人了,那就從旁系裏出人。總之一句話,你這一族人沒死絕,你這一族就得往軍隊裏填人。
這種開國就定下的規矩,也不是江老爺子能說對與不對的,所以聽了周氏的話後,老爺子又是想了半天,沒想出來自己能說什麽。
周氏也不用老爺子一一問了,在老爺子還在想詞的時候,周氏已經自覺介結自己還剩下的這一兒一孫兒,“老兒子沒了雙腿,平日裏就在家裏做些小擺件,發钗什麽的,孫兒大名叫周小茂,小名兒叫能活兒。”
能活兒?這是個什麽名兒?這是多怕這孩子養不住啊?老爺子張了張嘴,終于說了句:“這孩兒現在在哪兒呢?”
周氏:“從軍了,他老子的上峰憐他年紀小,讓他幹養馬的活兒,這活兒輕松。”
老爺子:“能活兒今年多大了?”
周氏:“八歲了。”
老爺子指一指門外站着的阿年阿歲,說:“那跟我家的這兩個孩兒差不多大。”
阿年阿歲聽老爺子說他們,便探頭往裏看了看。
從阿年和阿歲養得好,穿得也好,但這倆小孩跟着老爺子過來,老爺子沒在一開始就介紹這倆孩子,所以這讓周氏沒辦法判斷倆孩子的身份。這要是老爺子的親孫兒,或者重孫兒,那她這老哥哥一開始就得說了。
“這倆孩兒是?”周氏問。
老爺子招手讓阿年阿歲進屋。
阿年阿歲往屋裏一站,這間隔出來的屋子就沒有空地了。
“這是家裏養着的兩個孩兒,都是好孩兒,”老爺子摸摸阿歲的手,再摸摸阿年的手,兩孩子手都暖和着,老爺子就放心了,跟周氏說:“這倆孩兒武藝好,我這邊過來,多虧有他倆跟着,這倆可是好孩兒。”
其實從鳳凰關走到玉鋒關,沒遇上什麽事兒,阿年和阿歲被老爺子誇得有點不好意思,他們也沒出什麽力。
周氏就順着老爺子的話往下說,說:“這倆孩兒長得也好。”
“你那長命兒?”老爺子問。
“他可比不上這倆孩兒,”周氏搖搖頭,長命兒個矮黑瘦的,小細脖子頂着個大腦袋,周氏是親奶,都說不出她家長命兒長得好這種話來。
“去玩一會兒吧,”老爺子讓阿年阿歲自己去玩會兒。
周氏想說要是餓了,廚房裏有吃的,她可以去拿,可話到了嘴邊,周氏沒把這話說了口。這倆孩子能吃她家的東西嗎?
聽了老爺子的話,阿歲轉身就要走,阿年把阿歲一拉,給周氏行了一禮。阿歲看阿年這樣,忙也學着阿年的動作,給周氏行了一禮。
周氏忙就伸手扶倆孩子,說:“這可使不得。”
老爺子說:“你是長輩。”
長輩受晚輩一禮,有什麽啊?
等阿年阿歲跑出去了,周氏才又坐回到凳子上,跟老爺子說:“有鄰居去喊長命兒了,他一會兒就到家。”
老爺子:“他叔呢?”
周氏:“往鋪子送貨去了。”
老爺子:“他叔叫什麽名兒?”
周氏忙道:“嗐,我把這事兒給忘了,我這老兒子叫周武,家裏和鄰居們都叫了四武。”
老爺子點點頭,“長命兒是第幾個兒的後?”
周氏:“老二的。”
老爺子輕輕啊了一聲。
周氏看一眼放老爺子手邊上的水碗。
老爺子這會兒心裏不得勁兒,他就想抽煙,一點沒發覺周氏在擔心,他嫌棄茶水不好。
“回頭我去老三的墳上看看,”老爺子說。
“哎,”周氏應了一聲。
老爺子:“家裏的日子現在還行嗎?”
“還過得下去,”周氏說:“不管怎樣,軍饷高将爺就是發不全,他也會多多少少發點的,不至于讓咱們這些軍戶人家餓死。我老兒子做的那些小玩意兒,賺不了多少錢吧,但好歹也能往錢弄幾個錢的。我呢,沒事兒去接些洗衣服,幫人看孩子做飯的活兒,多少也能弄點錢的。”
說起家裏的日子,周氏就有些唠叨了,老爺子也不吭聲,就摸着自己的旱煙杆聽周氏唠叨。他這老妹兒的日子,聽着就是勉強糊口,老兒子讨不上媳婦,全家的希望都在長命兒身上呢。
“唉,”老爺子最後歎一口氣,說了句:“不好過啊。”
老爺子一句話,就四個字,險些把周老太太的眼睛水說出來。不過周老太太到底也沒哭出來,左右鄰居,這一片的人家,哪家的日子又是好過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