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月:“您手上有趙淩霄忌諱的東西吧?”
果然,夏閣老心想,他就知道這位是沖着他手上的東西來的。
江明月:“您覺得這東西能保命,不過現在看來,這東西保不了您的命。”
夏閣老:“你想要?
出乎夏閣老預料的,江明月沖他搖了搖頭。
“你不要?”夏閣老意外道。
江明月:“沒用的東西,我要來做什麽?夏老,聖上要想殺趙淩霄,不用你呈上證據,他也可以殺了趙淩霄,我這話說得夠明白了嗎?”
猛地一下子,夏閣老的腦子轟了一下。
“您是當局者迷,”江明月的說話聲,聽在夏閣老的耳中如同隔着一層什麽,隐隐約約的,他能聽見,但又聽着費勁,“聖上要真看重您手上的東西,他怎會放您離京呢?同理,趙淩霄那裏也一樣,”江明月跟夏閣老說。
夏閣老這樣宦海浮沉,久于世故的人,江明月話不用說得太深,老爺子就能明白。當即,夏閣老的身體晃了兩晃,往後退上兩步,他人就背靠着地藏廟的後牆站着了。
江明月扭頭看看爬滿枯藤的院牆,說:“若是讓你帶着家人,安然無恙地回到故土,養老再得一個善終,你要世子爺怎麽辦?效忠他的人,想跟着他幹就跟着他幹,有朝一日不想跟着他幹了,就如同夏老您一樣,平平安安地走?”
江明月臉上有笑容,但看在夏閣老的眼中,這個一身男裝,腰間挎着彎刀的小婦人,笑意冰冷,看着他的目光裏俱是惡意。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還不如窯子裏的妓子,連銀兩都不用留下,那他趙淩霄還怎麽立威,怎麽成就他的帝王夢呢?”江明月小聲問夏閣老。
你覺着你手裏攥着趙淩霄的罪證,趙淩霄就不敢動你了?你夏照清是把自己看得太高,還是當真是當局者迷?跟成就帝王偉業比起來,罪行敗露算得了什麽?
東盛帝不知道趙淩霄是個王八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小動作不斷,做盡了下賤事?東盛帝他知道,可他現在不想殺趙淩霄,他不想!你把趙淩霄幹得所有壞事的證據,都堆到東盛帝的禦書案上去,那不也沒用嗎?
而且,你死了,周永叛逃了,連陶遷都橫死在大理寺了,你拿出來的證據,死無對證啊。趙淩霄對付這證據的辦法,有上百種,你信嗎?
還有這次的恩科,沒有你拿出來的證據,東盛帝他也知道了,這證據有什麽用?讓天下人知道了,唾罵他趙淩霄?還是那句話,你夏照清一死,死無對證的事,趙淩霄有的是辦法撇清自己。
夏閣老被江明月也不知道是說,還是是罵的,弄懵住了。死裏逃生一回,再被江明月一通分析猛如虎,夏閣老腦子空白了好一會兒,光把江明月這通分析捋順了,都需要花上老爺子一些時間。
江明月拍拍彎刀的刀柄,地藏廟的前邊還是有打鬥聲傳來,隻是聲響已經不大了。光聽聲音,江明月心裏就有數,這最多就是還有幾個刺客在負隅頑抗了。
過了好一會兒,直到聽不見地藏廟前頭有打鬥聲了,夏閣老才低聲問:“你想老夫怎麽做?”
江明月這才又說話道:“我的想法重要嗎?”
夏閣老:“你不妨說來讓老夫聽一聽。”
江明月:“夏老,我能救你一次,救不了你第二次,趙淩霄是不會放過你的,他要殺你隻是哪天動手的問題。”
夏閣老一副傾聽江明月說話的架式。
江明月:“我要是您,我就大鬧一場,讓天下人都知道,您要死了,那兇手就是他趙淩霄。”
夏閣老:“如何才算大鬧一場?”
江明月就笑了起來,說:“做不成朋友,也無法各自安好,那就爲敵啊,今天他趙淩霄對您趕盡殺絕,那您就不如報複回來。有什麽比親手斷了他的成皇路,更能讓您出了今晚這口惡氣的呢?”
回應江明月的,又是夏閣老長久的沉默。
江明月便又笑了一聲,聽着還是冰冷,無有半點的溫情。
“你一個小婦人,開口成皇閉口成皇,你……”
“我說的話有錯?”江明月打斷夏閣老的話,問道:“趙淩霄要是沒有成皇之志,您會甘心做他的爪牙?夏老,您不想屈居于魏相和張閣老之下,這個心願,聖上不能滿足你,太子殿下不能滿足你,你覺得他趙淩霄可以,事情說開了無非就是如此,到了如今,有什麽不可說的?”
這又是誅心之語了,夏閣老心口憋悶的厲害,承認失敗,于他而言并不容易。
“與其前路上再遇刺客,”江明月跟臉色蒼白的夏閣老說:“您不如回京去,悄悄見聖上一面,你哭也好,将腦袋磕破也行,或者你幹脆以死明志一回,讓聖上相信,你要與趙淩霄爲敵,不死不休的那種。”
“然後,您不如就當恩科的主考官吧,”江明月手按在腰間彎刀的刀柄上,小聲跟夏閣老說:“您繼續爲聖上盡忠效力吧,相信我,隻有身在朝堂,您才是安全的。”
“老夫已經,老夫怎能,”夏閣老說話有些結巴了。
“去了又回來,說不幹了又求着要繼續幹,是很丢臉,”江明月笑道:“畢竟連小孩子都知道,說話要算話的,可是夏老,要臉幹什麽呢?将要殺你的仇人踩在腳下,這才痛快啊。”
夏閣老:“你就不怕老夫再與世子聯手?”
江明月:“在趙淩霄那裏,這世上無人配與他聯手吧?您最多是他的一階登天梯,一枚有用些的棋子罷了。”
夏閣老老臉生疼,形如挨了江明月幾記耳光。
江明月:“況且,您若不害趙淩霄一回,與他徹底做了仇人,聖上也不會信您啊。小人反複無常,您想再做聖上的忠臣,這個可不容易。”
你不讓趙淩霄傷筋動骨,你以爲聖上會容你?想什麽好事呢?
夏閣老又一次沉默下來。
有雪花悠悠晃晃地,飄落到了江明月的鼻尖上,江明月擡頭望向天空,醞釀了一天的雪,終于在天将明時下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