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望書先生走時,夏閣老看着望書先生歎一口氣,道:“我知你有大才,隻是時運不濟。”
一句時運,可以解釋世上許許多多的不平之事,譬如好人不長命,善無善報,惡人卻能長命百壽,福祿雙全,再譬如有的人才華橫溢,卻考不中一個功名,有的人才疏學淺,卻偏偏能一舉中第,坐享高官厚祿。
“走好,”夏閣老跟望書先生說。
這句走好,一是送别之語,二也是祝福之語,望君日後能走穩路途,心願得償吧。
望書先生拱手沖夏閣老施了一禮,轉身離去。這一别,是從此無緣得見,還是有機會再成同僚,又或者是反目成仇,這個也真的要看時運了。
望書先生跟着管家走後,夏閣老留京,在都察院任右佥都禦史的三子夏垓,從花牆後面繞了過來,喊了夏閣老一聲:“父親。”
夏閣老也沒回頭看兒子,說:“家裏準備好離京了嗎?”
領頭去紀家老宅,找高千裏鬧事的原禦史陶遷在大理寺獄中身亡,這個事朝廷徹查了半天,結果大理寺的人沒事,反倒是在都察院當官的夏垓,被安了一個都察不利的名頭,被責令在家中反省。一直到今天,夏三老爺也沒能重回都察院,哪怕他爹是夏照清,都沒用。
聽自家父親問離京的事,夏垓就發急,道:“這一大家子人,光收拾行李就要好些天,哪能說走就走呢?”
兒子話語間的怨氣,藏都藏不住,這讓夏閣老扭頭看了兒子一眼,說:“你這是在怨爲父?”
被老父親點中心事了,夏垓忙将頭一低。
夏閣老拿了把剪刀修剪起,養在花盆裏的一株臘梅花來,說:“這花往年隆冬時節都會開花,今年卻是不見有花開了。”
夏三老爺就在心裏嘀咕,這個時候說臘梅花幹什麽?
夏閣老:“這花老夫養了它二十幾年,已有靈性了,今年不開花,可見這花都在跟老夫說,該走了。”
這是什麽道理?堂堂閣老乞骨還鄉,竟是因爲一株臘梅不開花嗎?!
夏三老爺心裏發急,但又不敢在他老子的面前發作。
夏閣老:“也不知道這花能不能活着到我們的故土去,路太遠了,老夫怕它活不成。”
夏垓說:“父親,臘梅插枝就能活的,您不必擔心這花。倒是我們夏家,父親您做此決定,您在聖上那裏得一個安生了,可世子那裏呢?”
夏閣老一剪子下去,剪去了臘梅花的一根枝條。
夏垓:“别的事不說,周永的事情,您與兒子說過,您是知道這事的。”
夏閣老:“所以呢?”
夏垓:“周永的身上背着近八萬将士的命債,他還叛逃去了關外,這不是小事啊。周永的主子就是趙淩霄,這事要是被捅出去,趙淩霄還有什麽顔面存活于世?”
夏閣老被三兒子逗笑了,說:“世子會活着的,别說是八萬将士的命了,八十萬武夫的命又如何?不過都是他成皇的踏腳石罷了。”
老父親這話說的夏垓脊梁骨竄寒氣,渾身的汗毛都倒豎了,“他怎能如此呢?”夏三老爺失聲問道。
夏閣老冷冷地道:“想奪本不屬于自己的江山,趟過屍山血海,這就是宿命。就算是老夫,不,應該這樣說,天下人都是他趙淩霄成皇的踏腳石。”
夏垓駭然道:“您爲何要與這樣的人謀事呢?”
夏閣老冷道:“怎麽,你覺得趙淩霄不好?”
夏垓看着他的老父親,難不成他還得誇一句趙淩霄好嗎?寸土寸金的大胤國土,守土衛疆的将士,都被這人視作争權奪利的棋子,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會是一個英明的君主?
夏閣老:“你莫要忘了,當今聖上也是領兵殺進的京師城。”
夏垓說了句:“聖上沒将玉鋒關,還有八萬将士的命看作棋子。”
夏閣老拿着剪刀的手一僵。
夏垓:“父親,您不該與這等人謀榮華富貴。”
夏閣老轉身看向了兒子,爲自己分辯了一句:“這事是出了意外,原本這事是可以掌控的。”
高千裏應該死的,周永周信道應該做了玉鋒關的主帥,接手高家軍的,這是塗山王父子對邊軍的一次,勢在必得的染指,原本一切順利,可高千裏偏偏沒死,不但沒死,這位還沒有獲罪,周永卻成了全家死絕,自己孤身叛逃關外的罪人。
那麽是誰救了高千裏?
趙淩雲。
是誰成了聖上逼自己告老還鄉的契機?
趙淩雲。
夏照清一陣的氣悶,這個趙淩雲簡直就是克星一般的存在了,于他,于趙淩霄都一樣。
老管家這時送了望書先生回來,跟夏閣老小聲禀道:“那位先生走了,沒有留話。”
夏垓惱道:“他還有什麽話可說的?我們夏家就是被他主子連累的!”
老管家低着頭沒敢接話。
夏閣老沖老管家揮一下手,讓老管家退下。
夏垓沒等老管家走遠,就說了句:“可您是知情人啊,趙淩霄心狠手辣的,他不會做滅口之事嗎?”
老管家打了個哆嗦。
夏閣老:“他會啊。”
老管家腿一軟,跌在了庭院當中。
夏氏父子沒有去管跌在地上,爬不起來的老管家,父子二人對望中,夏閣老面色平靜,夏三老爺則是一臉驚駭之色。
“惹不起,我們如今還躲不起了?”夏垓驚問道。
夏閣老:“可世子不能對我動手,因爲聖上正等着他這麽做。”
夏垓:“什,什麽?”
夏閣老:“世子要殺我,那我就隻能出賣他了,老夫與虎謀皮,保命的東西還是會留一兩件的。”
夏垓都不敢問老父親,您留了什麽保命的東西下來?這東西是能保命的,還是其實是催命符啊?
夏閣老:“張叔用這人擅長猜題押題。”
夏三老爺:“什麽?”
夏閣老:“所以趙西樓未必就真的考不中。”
夏三老爺愣了半晌才道:“這跟我們夏家有什麽關系?”
夏閣老:“我剛與望書說過時運,如今看來,世子沒有時運,趙西樓這渾人的時運倒是很不錯。”
才華,本事可憑個人努力得到,可時運這東西,是天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