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當沈言睜開眼睛的一刻,院子裏,就是橫七豎八的屍體。
哥哥,嫂子,相擁在一起。
侄子還在娘親的懷裏的。
所有的人都死了。
當時,在沈言的腦中,兩個人的記憶重疊在一起。
一方面是自己現代的生活,另一方面是沈妍兒的十七年的記憶。
害怕,恐懼,悲痛……
在種種複雜的情緒之下,沈言能做的就隻有将家人全都草草安葬,一把火燒了沈家的宅子之後,她才在火光之中離開了她曾經的家園。
雖然已經過了一年多了,可是,埋葬親人時的場景依然曆曆在目。
沈言還記得,她是把哥哥嫂子還有侄子們埋在一起的,那墳上的土,都是她親手培上去的。
結果,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她竟然看見了自己的親哥哥。
這簡直就跟做夢一樣,甚至比做夢還要不真實。
可是,玄痕的表情似乎很淡定,他隻是走進來,站在江燦的身邊,似笑非笑的看着沈言。
覺察到了沈言臉色不太對勁,阮輕煙輕輕的攙扶了一下沈言的胳膊。
讓阮輕煙沒想到的是,沈言的身子竟然在微微的發抖。
“相公。”
溫柔的聲音,将沈言的思緒從過去拉回到了現實。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就安慰性的對阮輕煙笑了一下。
“沒事。”
雖然還沒弄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是她看哥哥的意思應該是不想跟她相認的。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哥哥或許已經不是哥哥了。
不管是哪一種可能,她都不能自己先亂了方寸。
沉澱了一下内心,沈言才又開了口。
“玄痕大師是麽?幸會。”
說完,沈言對着玄痕就是作了一個揖。
再次擡起頭的時候,她的眼神就又變的淡然如水了。
看着沈言的表情的變化,玄痕的臉上露出了一個諱莫如深的笑容。
“聽爵爺說沈大夫醫術高明,再下慕名已久,不知道沈大夫方不方便爲再下診診脈。”
此話一出,最意外的還是江燦。
他與大師相識在半年以前。
當時,江燦人在西域,途徑沙漠的時候被毒蛇咬傷。
若不是偶然碰見大師,他現在估計早就死了。
大師不僅僅醫術高超,琴棋詩文方面的造詣也堪稱大家。
所以,大師現在要找沈言診脈,這可真是稀奇了。
還有就是,大師早就說過,任何時候都不要觸碰他的身體。
那現在大師提出這個請求,也真是讓人看不懂了。
不過,關于玄痕大師的這些情況沈言是不知道的。
既然玄痕都說了,她也沒有拒絕的道理,況且,他那一身的死氣,沈言也想弄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後,玄痕就坐在了沈言桌案前的椅子上。
他慢慢的伸出自己的手,把手腕放在了脈枕上面。
看着擺在面前,很瘦并且沒有一絲血色的手,沈言就還是有些猶豫。
但是,猶豫過後,她還是将自己的指尖放在了玄痕的手腕之上。
一秒,兩秒。
整整十秒鍾過去了,沈言什麽都沒摸到。
就像是不甘心一樣,沈言又調整了一下位置。
可結果依然是什麽都沒有。
沒有脈搏,沒有溫度,如同摸着一個死人。
“怎麽樣,沈大夫,在下這隐疾,可還有的救啊?”
說着,玄痕很自然的就把自己的手收了回來。
沈言擡起眼睛,神情就是一怔。
他臉上的表情明明很生動,他的眼睛裏也有着正常人該有的光芒。
可爲什麽,他沒有心跳,爲什麽他的身上都是死人才有的氣息?
難道,他也跟桃花村裏碰見的那些活死人一樣,是被蠱蟲控制了麽?
不,不對,桃花村裏的那些人,眼睛都是渾濁的,而玄痕的眼睛,清澈的就像是六月的天空。
一如沈妍兒記憶裏,那個會給自己買糖,會帶着她偷偷跑出去玩的,哥哥。
一想到這,沈言的喉頭就開始有些哽咽,鼻子也微微的泛酸。
強作鎮定的呼出一口氣之後,才又笑着對玄痕說道:“大師,沈言醫術不精,不會看,讓你見笑了。”
說完就有些慚愧的低下了頭。
“呵呵,呵呵呵!”
幹笑了幾聲,玄痕就又緩緩的站起了身。
他意味深長的看了沈言一眼,就把臉轉向了江燦。
“爵爺,在下有些乏了,就先回了。”
也沒等江燦回他的話,玄痕自顧自的又走了出去。
他今天的種種舉動已經是讓江燦驚的下巴都快掉了。
就連調戲沈言的心情都沒有了。
尴尬的笑了笑,就招呼了幾個下人進來。
“小言言,我知道你不是俗人,送你金銀玉器你肯定是看不上的,好在,我爵爺府稀奇古怪的東西不少。
這一箱,是整個中州都十分罕見的藥材,這一箱,是一整套西域帶回來的能驗毒的銀器,最後這個箱子裏裝的則是,一件穿起來又輕又薄,卻是刀槍不入的金絲軟甲。
都是些不值錢的小玩意,還希望你不要嫌棄。
時候也不早了,改天,本爵爺再來看你。”
又是抛了一個能把人電暈的眉眼,江燦才搖着扇子,風度翩翩的離開了醫館的大廳。
他現在心裏就一個事,那就是趕緊找大師聊聊,看看大師這葫蘆裏賣的究竟是什麽藥。
片刻之後,醫館的大廳裏面又恢複了原來的甯靜。
清池一臉爲難的看着地上擺着的三個大箱子,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這土豪送的東西,到底是收還是不收,師父也沒給個話。
過了好長時間,沈言都好像還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世界當中。
無奈,清池就隻能把目光投向了阮輕煙。
“師娘,這東西?怎麽處理啊。”
阮輕煙皺了皺眉,也是頗有些爲難,但是又不好打擾沈言的沉思。
想了想,就隻能是先暫時都收下了。
“都擡到庫房去吧,等你師父有了閑心的時候,再說。”
吩咐人把東西都收拾好了,阮輕煙又讓清池在醫館的外面挂了閉館的牌子。
她看的出來,言姐姐現在,是不想被人打擾的。
整整一天的時間,沈言都是在她看病的桌案前度過的。
直到太陽西沉,落日的餘晖照進醫館,染紅了那挂紗簾時。
沈言的眼中才恢複了神采。
根據沈妍兒的回憶,不管是神态,樣貌,還是走路的步态,今天出現的玄痕大師,百分之百就是她的哥哥沈逸之。
這已經是不用再去分辨的事實了。
那麽現在沈言要最先去弄清楚的是,哥哥爲什麽會複活;他現在還認不認得自己;他在這個時間出現在她的面前有何用意;他讓她把脈又是想傳遞什麽信息?
還有就是,他的出現跟少女被挖心這個案子,會不會有聯系?
縷清楚了所有的思路,沈言才離開醫館回到了後院。
今天晚上,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而且,在沈言的心裏,還有一種很強烈的預感,那幕後的黑手,就要浮出水面了。
這一次,她一定不會讓他再從自己的眼皮子低下逃走。
一家人就像往常一樣,一起吃了一頓晚飯。
飯後,沈言讓輕煙拿出那件江燦送來的金絲軟甲,就給清池套在了身上。
又是千叮咛萬囑咐,才将一個裝滿了藥的提籃遞到了清池的手裏。
其他的事情,她已經派人用書信的形式都跟張大人交代好了。
現在,就看那個幕後的兇手會不會上鈎了。
臨行之前,沈言又叮囑了一遍,她還在清池的衣服上,别了一朵很香的小花。
一切都準備妥當之後,才放清池出了門。
站在醫館的門外,沈言的心也不自覺的提了起來。
看着長長的未央街上依舊璀璨的燈火,還有那個嬌小一蹦一跳往前走去的身影。
沈言知道,等清池從城郊回來的時候,這長街上的燈也應該都熄了。
該做的已經都做了,現在能做的就隻有在心裏默默祈禱,一切順利了。
而另一邊。
下午的時候,酒就醒了的慕錦塵跟夜修羅兩個人,也都換上了夜行衣。
在接到張大人送來的消息之後,慕錦塵其實就開始準備了。
抓到幕後的那個人,不僅僅是沈言的希望,更是慕錦塵的責任。
至于夜修羅,慕錦塵并沒有要求他留下來淌這趟渾水。
他本來都要走了,誰知道聽了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就執意要留下來。
雖然嘴上沒說什麽,但是慕錦塵知道,他還是希望能爲沈言多做一些,或許通過此事,還會得到阮輕煙的諒解。
帶着不同的目的,兩道挺拔修長的黑色身影,一前一後的掠出了王府的院子,眨眼之間就消失在了京城的夜色之中。
……
“老虎,老鼠,傻傻的分不清楚;
滿臉泥土,失敗的被俘虜……”
哼着也不知道是從哪聽來的小曲,清池拎着已經空了的提籃,從城郊的貧民區裏走了出來。
這條回醫館的路,清池真是再熟悉不過了,她以前也是經常來這裏給那些窮苦的人送藥的,但是,以前的時候,她都是白天來。
晚上倒是從來都沒來過。
看着天上挂着的巨大的月亮,清池就很沮喪啊。
這月亮光實在是太亮了,亮的跟個小白天一樣,壞人還怎麽出來幹壞事啊?
真想拿塊黑布,把月亮蒙上。
擡眼鏡瞪了半天天空,清池才放過了月亮。
她出來當‘誘餌’她的心裏是一點都不緊張的,她就是擔心啊,她擔心,自己引不出來那個壞人。
唉!
沉了沉肩膀,清池就是一陣唉聲歎氣。
她明明已經走的很慢了,可是眼看着都能看見自己家醫館的大門了,還是什麽事情都沒發生。
這要是今天晚上抓不着那個壞蛋,師父一定會不高興的。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空氣中出現了兩種味道,從小就嗅覺敏銳的清池,一聞就知道怎麽回事了。
一個是茶香,一個薄荷香。
一個是慕錦塵,一個是夜修羅。
怪不得壞人不出來,這兩個神一樣的人在旁邊,鬼才敢出來呢。
想着,清池的眼珠就是一轉,她先是停頓了一下腳步,随後一個快速的閃身,就隐進了陰影中,不見了。
雖說,自己的武功輕功都沒有那兩個大神好,但是她可是跟很多野獸一起長大的。
在隐藏自己和逃跑的方面,她小獅子清池絕對是可以稱霸江湖的高手。
一直到那兩種味道越來越遠,清池才放心大膽的又走回到了一小巷子裏。
就在她四處張望,想看看還有沒有人離的太近監視自己的時候。
一個陰冷陰冷的聲音,在清池的身後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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