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鄉政府到自己居住的小鄉村的這條路,汪泉年輕時不知道走了多少回,當時坑坑窪窪的道路遠沒有像現在這麽寬闊、平展。這條道路像是寫滿了童年故事的長卷,汪泉每走一步,都能閱讀到令人心潮澎湃的章節。前些年,汪泉走在這條熟悉的道路上的時候,似乎還能夠尋找到自己兒時的腳印,但是,後來這條道路變得越來越生疏,水泥路面幹淨平坦,路邊樹木長大成材,他當年的腳印已經被大地永久地收藏了。
多少年來,汪泉探家的時候,一般都是哥哥汪湧到公共汽車站去接他,汪湧用自行車推着汪泉的提包自豪地在前邊走,身上粘滿了人們羨慕的目光。汪泉跟在汪湧的身後行,口袋裏裝着幾盒香煙,碰到熟人的時候就停下來遞一支煙,說幾句話,一公裏半的路程,有時走幾十分鍾,有時候走一兩個小時。
因爲這一次有老父親跟着一起回來,汪湧讓兒子開着手扶拖拉機把老人家先送回家,他陪着汪泉一起步行着往家裏走。
汪泉是退休後第一次探家,他心裏有一種不同于以往的異樣感覺,這一次回來,不用再掰着手指頭算計歸隊的日子,也不用再擔心自己離開部隊以後,分管的工作會不會受到影響,現在可以根據自己的意願,在家裏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了。
青壯男女往外走,老人兒童在留守。盡管村裏有不少的人外出打工去了,因爲是秋忙季節,地裏幹活的人也還不算少,隻是棒勞動力已經不多,孩子們還在過暑假,他們跟在大人身後,邊幹活邊嬉戲。
肥沃的土地把果實和歡樂一起奉獻給辛勞的人們。
汪泉隻要看到有人在莊稼地裏忙活,還是老習慣,走過去,與他們打個招呼,或者遞上一支煙,或者聊上幾句話。
村邊的小河始終是汪泉離開家鄉以後夢牽魂繞的地方,河水已經不如當年那樣清澈,由于上遊工廠和礦山的污染,而是混濁得如同老年人悲傷的眼淚。橋頭的石獅子雖然被汽車和拖拉機撞得焦頭爛額,面目全非,仍然無怨無悔地堅守着自己的崗位,它見了汪泉還是一副冷漠模樣,汪泉見了它卻依然感到非常親切。
汪泉的父母原來住在老宅院裏,母親去世以後,老父親就搬到哥哥汪湧家裏去住了。
汪湧家的院子不大,但是收拾得很幹淨,汪泉剛剛走進院子,在靠牆角的畜圈裏,就傳出豬們羊們的歡迎詞,屋檐下幾隻公雞母雞旁若無人,“咯咯”地吐着單詞,好像是初學外語的人在練習發音。
汪泉覺得家鄉的一切都是那麽的熟悉,不管見到什麽都能勾起對過去的美好的回憶。
汪湧雖然隻比汪泉隻大三歲,由于農村的人結婚早,他的兩個孫子,小的叫小寶,今年三歲,大的叫大寶,已經七歲了。汪泉喜歡逗孩子們玩,拿出來帶給他們的禮物,一會兒就與兩個小家夥混熟了,小哥倆圍着汪泉,你一聲“二爺”,他一聲“二爺”,叫得汪泉高興得合不攏嘴。
汪泉的家距離汪月英的家隻有幾十米遠,汪泉将由城裏帶回來的好酒好煙好點心給嶽父嶽母送了一些過去。汪月英的父母跟着小兒子一起生活,兩個老人身體都不是太好,看見女婿,想起女兒,禁不住老淚縱橫。汪泉安慰了老人一番,說自己在老家住的這一段時間會經常過來看望他們,然後給他們留下了一些生活費,就回自己家裏去了。
月上柳梢頭,四處炊煙起,在大田裏辛勤一天的人們收工歸巢,開始了短暫的休息和爲第二天的勞作積蓄體力。
汪泉剛放下飯碗,村支書就帶着一個小夥子來看他了。
村支書是汪泉的本家侄子,他的面相要比實際年齡老得多,零亂的頭發霜雪點點,照射了太多紫外線的面孔呈古銅色,額上的條條皺紋書寫着他在農村吃苦受累的全部經曆。
“泉叔,您在位的時候,我們知道您工作忙,沒有好意思去打擾過您,現在您退下來了,得抽點時間爲咱們村的發展出出主意,想想辦法。”村支書滿臉虔誠的央求汪泉。
“我一個退休幹部,村裏的情況不明,外邊的信息不靈,怎麽能夠爲村裏的發展出主意、想辦法?”汪泉對村支書的信任和擡舉誠惶誠恐。
“話不能那麽說,您在外邊那麽多年,又是當領導的,站得高,看得遠,經多識廣,現在既使退下來,也比我們這些白天背太陽、晚上馱月亮,隻知道在一畝三分地上從土裏刨食的人有眼光。東莊姚大頭他大伯原來在省城當處長,退休以後回老家帶領村裏人發展種植養殖和農産品深加工,兩年時間就使鄉親們脫貧緻富了。現在咱們村裏的老百姓手裏多少有點錢,也都想搗鼓點名堂,可就是不知道從哪裏下手。”
“你的意思是讓我也回家來帶着大夥脫貧緻富?”
“不是讓您帶着大夥幹。”村支書指指旁邊同來的小夥子說,“他是咱村的村委會主任,我們是想讓您給我們當當參謀,出出主意,現在農村發展多種經濟,不僅要有資金、懂技術,還得解放思想、轉變觀念。聽說您在以前部隊是搞政治教育的,經常給人家上黨課、講形勢,特别會做思想工作。”
村支書的話說得汪泉紅了臉,他有些難爲情地說:“我那裏敢經常給人家講黨課、講形勢,不過是做一些政工方面的具體工作罷了。當參謀、出主意的事情我得考慮考慮,我不能有些事情自己還弄不明白,再去誤導你們。”
兩個年輕人與汪泉聊了很長時間才走。
按照當地的習俗,久出初歸的遊子要給過世的老人上墳。汪泉回到家裏的第二天,就讓侄子去小賣部買了些香和紙錢,要去母親的墳上祭奠。
大寶和小寶都嚷着要跟二爺一塊到墳地去。
汪湧說:“小寶可以跟二爺一起去,大寶在家裏做假期作業,就不要去了。”
大寶不幹,央求爺爺說:“我的暑假作業都快作完了,就讓我和二爺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