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泉刮了胡子理了發,這一次沒有穿部隊原來發給他的綠軍裝,而是将赭紅色的襯衣紮在了深灰色的西裝褲子裏,整個人顯得精神了許多。
郝金山一見到汪泉,就笑着說:“老領導穿得這麽喜慶,今天的談判一定非常順利。”
譚森看看表,覺得離預定談判的時間還早,就在一旁也笑着對郝金山說:“老汪同志今天是盛裝出場,隆重推出。剛才我問他,你把襯衣袖口的扣子扣那麽整齊,不怕熱嗎?他說要物盡其用,把長袖襯衣的袖子卷半截起來不發揮作用,那是一種浪費。”
郝金山一臉正經地對譚森說:“物盡其用是老指導員的光榮傳統,我們在工程團施工的時候,每天幹完活就想抓緊時間好好睡一覺,經常是衣服穿馊了都沒有功夫去洗。當時我和他住在一個宿舍裏,我們與其他人一樣,每個人都用一個紙箱子裝東西。有個老兵有一次告訴我說,一身衣服穿髒了就塞進紙箱裏,再穿髒一身衣服還塞進紙箱裏,當發的三身衣服都穿髒了的時候,就從其中選一套不太髒的換上,這樣反複從三身髒衣服中挑選出相對不太髒的換着穿,你就不用再洗衣服了。我對老兵說,洗衣服我倒是不怕,将衣服在臉盆裏泡一會,搓幾下擰出來就行了,就是床單、枕巾不好洗。那個老兵又告訴我,這裏邊也有竅門,床單、枕巾用髒了,你就反過來接着用,這樣本來應該一個月洗一次的東西,兩個月洗一次就行了。我聽了老兵介紹的方法如獲至寶,趕快悄悄地對汪指導員講了,汪指導員聽了我說的話,掀起自己的床單和枕巾對我說:新兵蛋子,還想在我面前介紹别人的經驗,告訴你,我的床單和枕巾早就翻過去一次了,不用到一定的時候我是不會去洗的!”
會議室裏其他的人都望着汪泉在笑。
汪泉紅着臉說:“小郝子,你把咱們過去那些陳芝麻爛谷子抖落出來,現在就不怕有失大老闆的身份!”
郝金山仍然一本正經地說:“這怎麽叫抖落陳芝麻爛谷子,這是憶苦思甜,不忘記過去的苦,才能夠珍惜今天的甜。我們施工的時候,一般情況下,連隊的食堂裏早飯是窩窩頭老鹹菜,午飯是大米飯炒青菜,晚飯是炒青菜白饅頭。早餐窩窩頭的面非常粗,我們都伸長脖子往下咽,盡管肚子裏很饑,每一頓也隻是吃一兩個。中餐的大米飯南方人猛吃,北方人吃不習慣,肚子裏總是空着半截腸子。晚餐的饅頭北方人愛吃,沒有菜的情況下一口氣也能吃三四個熱饅頭,而南方人掰一塊饅頭放進嘴裏,幹嚼吞不下去,剛放下飯碗就吵肚子餓。所以那時候我們都說,吃飯是饑一頓飽一頓。後來這個問題反映到團裏以後,團長讓各個連隊食堂中午飯和晚飯既蒸米飯又做饅頭,這樣大夥的肚子就都能填飽了,但是司務長卻經常向連首長抱怨,說是夥食費月月超支。”
汪泉說:“有些事情想起來真是不可思議,我們在工程團當兵的時候,幹部戰士的主要财産就是幾身換洗衣服,像郝老弟剛才講的,一般都是用紙箱子裝衣服,如果誰擁有一個裝彈藥的舊木頭箱子,那就是奢侈品了。上次我們部裏開會,有些老幹部的思想彎子還沒有轉過來,說是當了大半輩子無産階級革命派,現在要自己建房子、買房子,以後我們不都成有産階級了嗎!”
“這是老革命遇到的新問題,将來類似的問題還會有很多,我們有時間了再讨論。”任複興在一邊對汪泉說。
任複興說着,看了看表,又轉向郝金山說:“怎麽樣,郝老闆,咱們書歸正傳吧!”
郝金山也看看表,點了點頭。
任複興讓譚森将複印好的材料發給在場的每個人一份,然後說:“這個協議雙方已經在一起反複協商過好幾次了,大部分問題都達成了一緻意見,還有些問題雙方的意見不太一緻,希望今天能夠統一。”
大夥都認真看了一下協議的條文,郝金山首先發言。他說:“今天的這個協議草稿我看了一下,基本上是按雙方的意見修改的,特别是‘合作方式’這一條裏,‘甲方向乙方提供無權屬争議、手續完備、市政管網建設到位的建設用地和道路綠化用地。乙方支付甲方土地前期開發費、拆遷補償費、建設用地紅線内三米處以外的全部市政配套管網建設費等費用及甲方全部權益。并承擔住宅及相關配套設施建設的建設資金,建設綜合部退休幹部經濟适用住房。甲方收到乙方首付款後三個工作日内,甲乙雙方到市發改委辦理立項變更手續。’這個原則問題表述的比較清楚。雙方的權力和義務、不可抗力、違約責任、争議解決辦法以及附則,我都沒有什麽意見。‘項目進度及付款進度’這一條裏,有幾個尚待填充的數字,我對此先談點想法,供部隊一方的同志參考。我們合作開發土地,實際上是我們出力,你們出錢,我們幹多少活,你們出多少錢,需要幹的活要一個階段一個階段地幹,應當付的錢也要一部分一部分地給。協議簽訂以後的三個工作日内,部隊方應該向我公司支付首批補償費,比例應該是全部補償費的百分之三十五,取得《建築工程竣工驗收備案表》之後的五個工作日内,部隊方支付我方的補償費,也就是最後一筆補償費,最好是全部補償費的百分之一,補償費的其他部分,在完成土地變更立項手續、我方取得市規委《審定設計方案》并完成地上物的清除、部隊方到市土地管理部門簽訂了國有土地使用權合同,以及取得《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與《建設工程施工許可證》等四個關口以後,分别支付我方。”
邱副處長一邊聽郝金山發言,一邊在紙條上寫着什麽。郝金山講完以後,他讓譚森把紙條遞給了任複興。
任複興看了看邱副處長的紙條,又核實了一下自己記的幾組數字,對郝金山說:“郝老闆講的這幾個付款關口,原來我們協商過,我沒有什麽意見,但是你剛才講的意見中,首付的比例太大,末付的比例又太小,我們籌款有個過程,貴公司不能操之過急。”
郝金山看了看坐在自己對面的幾個人,苦笑着說:“希望部隊的同志能夠體諒我們的難處,我們現在确實急需資金,在經費問題上我們已經作了一些讓步,請軍方理解。”
“郝老闆如果這樣說,我們不是也作一些讓步了嗎,貴公司也應當理解我們!”
郝金山聽了任複興的話,似乎覺得自己剛才的話說得不妥,表情有些尴尬。
“在雙方合作的過程中,大江大海都過去了,一條小河不應該成爲前進道路上的障礙。”任複興笑着對郝金山說,“你們下去商量一下,我們回去彙報一下,在我方支付貴方費用的數量上,咱們前邊做些減法,後邊做些加法,達成一緻意見後,再坐下來完善這份協議。”
郝金山不情願地點點頭。
雙方人員對協議中的其他内容又作了一些修改和補充。
不知不覺又到了吃飯的時間。
郝金山誠懇地對任複興說:“前兩次去部隊都是你們安排吃飯,今天我請你們吃海鮮,希望局長不要推辭。”
任複興爽快地對郝金山說:“既然郝老闆一片誠意,今天我們就讓你們破費一次。”
部隊的幾個人上了汽車以後,譚森問任複興:“我們支付給信實公司的補償費早一點晚一點并沒有多大關系,爲什麽爲了這點小事将合作的進程要再往後拖一段時間呢?”
任複興想了一下說:“這也是不得已而爲之,由于我們與信實公司合作的步伐比較快,許多後續工作都沒有跟上,比如現在的設計招标和下一步的住宅工程招标、監理招标,都還在籌劃階段,我們聘請的律師也暫時沒有到位。把當前的進度适當放慢,我們下一步的工作就會從容一些。”
汪泉在一邊說:“任局長的想法切合我們的工作實際,我舉雙手贊成。”
譚森對汪泉說:“老汪你又犯忌了,軍人對什麽事情都是不能随便舉雙手的,舉雙手那叫投降。”
衆人的笑聲讓汪泉漲紅了臉。
幾台汽車徑直行駛到“太平洋酒家”,郝金山輕車熟路地将衆人帶入到提前預定的位于一層的最大一個雅間。
由于合作開發土地的原則問題已經解決,雙方的情緒都比較好,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兩斤白酒就都見了瓶子底。
小酒灌進去,大話浮出來。财務總監是郝金山的堂弟,他和汪泉開始比着喝酒,後來比着吹牛,一會兒兩個人說的話都沒了邊際。郝金山看大夥喝得熱鬧,說的投機,給趙副總耳語了幾句話,就從雅間裏悄悄地退了出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這頓飯已經吃得差不多了。郝金山在收銀台簽單的時候,收銀員問他:“郝總,您的女兒也在這裏用餐,是在樓上的‘黃海’包間,兩邊的賬結在一起嗎?”
“我女兒什麽時間來的?”
“比您早來大約一刻鍾。”
“她是帶着其他的女孩子一起來的?”
“不,這次是與一個小夥子一起來的。”
“噢,與小夥子一起來的!”郝金山警惕起來,他沒有在菜單上簽字,先悄悄地來到‘黃海’包間的門外。
“黃海”是二樓走廊最裏邊的一個小包間,在服務員開門往裏邊送果盤的一瞬間,郝金山看到面若桃花的女兒正在與一個身材瘦小的小夥子對面坐着,小夥子被酒精染紅的那張面孔,郝金山認識,他叫汪念軍,是汪泉的兒子。
郝金山怕女兒發現自己,迅速地離開了。
回到收銀台,郝金山隻簽了自己那個包間的單子,并對收銀員說,不要給小彌講自己來過。
回到雅間以後,郝金山依然談笑風聲,由于有堂弟沖鋒陷陣,他今天沒有喝多少酒。
酒雖然沒有喝多少,但郝金山的胃裏并不舒服,翻江倒海的不是個滋味。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