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泉看看任複興,任複興示意由他來定。
“下午還有事,酒就不喝了,隻要飲料,可口可樂一大瓶。”汪泉說。
“老汪改邪歸正了。”譚森說。
“喝酒易出事,抽煙可提神。”汪泉說,“我現在是少喝酒,多抽煙,天天勝過活神仙。”
任複興從公文包裏拿出一盒“中華”煙遞給汪泉。
譚森看到服務員去安排飯菜了,大夥都坐着沒有事幹,就沒話找話說:“喝酒容易出事,老汪同志有親身經曆,那是他還在職的時候,有一天晚上喝多了酒回家,走到家門口,掏出鑰匙來怎麽也打不開門,氣得在門外直罵他的老婆:這個老東西,家裏換了鎖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他使勁敲門,見不到老婆開門出來,就背靠在防盜門上睡着了。天快亮的時候,下夜班的女鄰居叫醒了他,她生氣地質問老汪,我丈夫出差不在家,你睡在我們家門口是什麽意思?老汪費了好大的勁再睜開眼睛,這才發現自己前一天晚上是走錯了單元。”
桌子上的幾個人止不住都笑了。
汪泉紅着臉不理睬譚森,對在站在包間門口的一個女服務員高聲說:“小姐,趕快給我們上菜,把這位先生的嘴巴堵住。”
過了一會,一個女服務員用網兜提着一條活蹦亂跳的桂魚讓汪泉“驗明正身”,死到臨頭的家夥扭動着身子,讨好似的要給汪泉表演一段搖擺舞。汪泉憐憫地看了它一眼,似乎是于心不忍地朝服務員一揮手,意思是“執行吧!”
這頓飯汪泉吃得最多,幾個盤子一會就見了底,譚森笑話汪泉:“你是不是聽說任局長請客,把自己的心肝肺都留在了家裏,肚子裏隻裝了一副腸胃出來?”
汪泉不在乎地說:“譚高參淨拿退休幹部開涮,今天不是我吃得多,而是菜的份量不夠。”
任複興說:“菜不夠吃還可以再加,你們倆不要再打嘴仗。”
譚森笑着說:“我們幾個人都吃飽了,老汪的腸子可能還空着一截,這盆烏雞湯還沒有怎麽動,老汪接着往肚子裏灌。”
“你們看看,這裏邊根本就沒有幾塊雞肉。”汪泉用勺子攪了攪烏雞湯,朝着門外喊了一句:“服務員!”
一個女服務員小碎步跑了過來,汪泉生氣地對她說:“把你們老闆叫來。”
任複興攔住他說:“老汪,算了!”
“那不行。”汪泉說,“該咋的咋的。”
服務員領進來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指着她對汪泉說:“老闆不在,這是我們的領班。”
“領班同志,你們這是用烏雞炖的湯還是烏雞的洗澡水?”汪泉指着湯盆問。
“這位先生真會開玩笑,您有什麽意見可以提,如果有些地方我們做得不夠,一定改正。”領班滿臉堆笑地看着汪泉說,“聽口音您不是本地人,咱們好像還是比較近的老鄉。”
“你是什麽地方的人?”汪泉不屑地問她。
領班回答以後,汪泉驚奇地說:“我們是一個縣的,你是哪個鄉哪個村的?”
“我先冒昧地問一下,先生您貴姓?”
“我姓汪。”
領班面孔紅紅地說:“我知道了,我爺爺是您的表舅,您也應該是我的表舅,我早就知道您在這裏當軍官。您可能不記得了,十幾年前您探家時我還與您見過一面,後來隻是模模糊糊的記得您的模樣。進城在這裏打工以後,每當有軍車停在飯館外邊,我就在想,該不是表舅來了吧,想不到今天真的見到了您。”
汪泉的面孔也紅了,驚訝地說:“真是想不到,你早就該與我聯系。我還記得表舅在世的時候對我非常好,他原來是個非常倔犟又有些迷信的老頭,開始不讓兒女們上學,認爲讀書無用,到孫子孫女們該上學的時候才轉變觀念,後來他把娃兒們都送進了學堂,好像你們家還有誰考上了大專?”
“對,那是我弟弟,他現在是鄉農業技術推廣站的技術員。”
任複興笑着對汪泉說:“看來今天你的收獲最大,見到了多年未見的外甥女。”
汪泉的外甥女叫月秀,月秀要讓服務員再去換一盆烏雞湯來,汪泉連忙說:“剛才我是開玩笑,我們都吃飽了,不用再換。”
月秀說她進城打工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了,雖然來的時候帶有汪泉的地址,但是沒有好意思去打擾他,她和愛人帶着兩個孩子,在不遠的地方租了一間小房子居住。
汪泉說他和老伴以後要抽時間去她們住的地方看一看。
“你可以請一會假嗎?”任複興問月秀。
月秀點點頭。
“今天我們是帶車來的,比較方便,你現在就可以到她們住的地方看一下,先認一下門。”任複興對汪泉說。
“耽誤這麽多人的時間,不好意思。”汪泉說。
“你隻管去,我們等着你,邊等你邊在這裏多走走看看,熟悉一下環境,沒有什麽壞處。”任複興勸說汪泉。
任複興在埋單的時候又要了兩個菜,一個幹炸帶魚,一個椒鹽排骨,讓月秀打包帶回家。
月秀向老闆娘請了假,把任複興他們坐的面包車帶進了一個小胡同。
這是一片待拆的民房,譚森陪同汪泉跟着月秀走進了一個不大的小院子,小院子裏胡亂扯拉的繩子上挂滿了晾曬的衣服,讓人誤以爲是進了鄉下的集貿市場。月秀說這個小院隻有六間房子,但是住了将近将近三十口人。幾個人在挂滿衣服的縫隙間穿行,一副白色的胸罩像是用繩子串着的兩隻讨飯碗,差一點被譚森的腦袋撞上。
月秀住的房子隻有七八個平方米大小,一張單人床、一隻舊櫃子,再加上幾隻紙箱子,就是她們的全部家當。
月秀讓譚森和汪泉坐在床上,自己站着和他們說話。
“四口人隻有一張單人床,你們晚上坐着睡覺?”汪泉奇怪地問月秀。
“我帶着老二睡在床上,老大和他爸墊着硬紙闆睡在地闆上。”月秀回答。
“太艱苦了!”譚森感歎。
月秀笑着說:“這有啥艱苦的,剛進城打工的時候,我們在火車站候車室和立交橋底下過夜,那才叫苦,這時與那時比起來,我覺得好比是進了天堂。”
“外甥女婿和孩子們都幹什麽去了?”汪泉問月秀。
“孩子他爹帶着孩子們賣菜,一會就該回來了。”
“一個人又要賣菜又要照看孩子,怎麽顧得過來。”
“不,孩子他爹賣菜,老大在一旁照看老二。”
“老大十幾了?”
“今年剛剛六歲。”
汪泉和譚森不可思議地相互看了看。
“你到門外撿個小草棒,我的眼鏡好像有點毛病。”汪泉摘下眼鏡對月秀說。
月秀剛出門,汪泉對譚森說:“帶錢沒有,趕快借給我幾百。”
汪泉剛從譚森手裏把錢接過來,月秀就進了門說:“外邊沒有小草棒,我給你找根針行嗎?”
“不用了,我回去以後再修。”汪泉給月秀說着話,戴上眼鏡,在空香煙盒上寫了幾行字,遞給月秀說,“這是我家的電話号碼,你有什麽事情可以與我聯系,有時間了我和你表舅媽再過來看你們。我這次來沒有帶什麽東西,這是幾百塊錢,你給孩子們買點吃的零食吧!”
譚森也從口袋裏掏出三百塊錢,放在櫃子上說;“我和你表舅是戰友,如同兄弟,你是他的親戚,也好比是我的親戚,這三百塊錢也是我的一點心意。”
月秀勉強把汪泉的錢收下了,卻怎麽也不願意要譚森的錢,譚森好說呆說,她才紅着臉收下了。
汪泉對月秀說:“外邊車上還有幾個人等着,我們得趕緊走了。”
在回機關的汽車上,汪泉一句話也不說,一支接一支地抽煙。譚森也是一句話不說,隻是怔怔地望着車窗外。
他們兩個人的沉默不語,讓車上其他人的心裏都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