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玲愧疚地對譚森說:“我以前對孩子的事情過問的太少了,這幾天我想了很多,也不斷地在反省自己,許多追逐名利的人往往爲名利所害,我也是這樣。剛才有小虹在這裏,有些話我沒有敢多講,對面病房裏的一個中年男子昨天晚上死掉了,他是肝硬化晚期。我過去隻知道肝癌會死人,不知道肝硬化也能緻人死地。聽病友們講,這個男人一生經曆過很多波折,生活很苦,但他生性樂觀,與病友們的關系都相處得非常好。他從住進醫院到離開人世,受盡了病痛折磨,但是從沒有哭過、喊過一聲,還總是盡自己的力量安慰别人、幫助别人。他的遺體被推走的時候,不少病友念叨着他的名字,哭成了一片。”
譚森默默地說:“這種人靈魂不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靈魂,而人的身體是靈魂的安息之所,健康的身體是靈魂的大廈,不健康的身體是靈魂的草屋,每個人都要争取有一個健康的身體,給靈魂營造一個良好的居所。”
“你是在勸說我去追求靈魂的大廈,而不要滿足于栖身的草屋!”殷玲望着譚森,面皮紅紅地說。
譚森未置可否地看着殷玲,從夫妻倆相視的眼神裏,可以看出他們心裏的默契。
“有人說得好,一個人攥緊拳頭而來,攤開雙手而去,在自己的哭聲中開始,在别人的哭聲中結束,生命其實很短暫。把有限的生命用在争權奪利、追求錢财上很不值得,位高權重的人不等于就是道德高尚,錢多财廣的人不一定就會生活幸福。通過這次住院,我還有一點很深的感受,就是很多人都清楚自己一生應當得到什麽同,卻很少有人懂得自己應當丢掉什麽。我從醫院出去之後,準備辭去副主編的職務,今後一邊養病,一邊爲你和小虹在家裏做些服務保障性的工作,有時間了再寫點東西。”
殷玲說這些話時,一副大徹大悟的樣子。
“你能夠想到這些我非常高興,一個人,隻有看淡世事滄桑,才能心中安然無恙。欲望像是人們口袋裏的硬币,裝得越多,負擔越重,在生活的道路上,懂得輕裝前進的人,才能夠走得更遠。其實,在很多問題上,咱們倆有共同的思想基礎,隻是近年來交心少,有人說過,夫妻恩愛,不僅僅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共同欣賞,更多的是四目共同注視着一個方向,互相理解,心有靈犀,一起規劃美好的未來。”
譚林推心置腹的話,說得殷玲直點頭。
譚森看到妻子在認真聽自己說話,接着講:“我贊同剛才你說的想法,等你的病情基本好轉了以後,先回單位把有些事情處理一下,我們再安共同排下一步的生活計劃。你們的主編對你有成見,我覺得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爲你太好強了,我當兵這麽多年,雖然沒有當過領導,但是也知道,在一個單位,副職隻能是正職的配角。配角要演好自己的角色,就要像足球場上的運動員一樣,不能‘越位’,有時候爲了突出正職的高度,你要不惜暫時低下自己高貴的頭顱,故意矮他一截。群衆作爲一個團體,一般不會有錯,但是,作爲個體的某些人,可以另當别論,你不能對他們也抱有成見,尊‘上’的人很多,這也可以說是一種美德;但恐‘上’甚至媚‘上’的人也不少,這些人應當受到鄙視,這也是現實生活中不可避免的現象。‘人人都會犯錯誤’這句話誰都承認,但是在現實生活中,你要把自己的直接領導排除在外,隻要他還管着你,他就始終是個‘完人’,群衆很少會當面給他提意見,他也不想真正聽到下屬對自己有什麽意見。有些人适應領導的這種心理,别有用心,投其所好,見了領導以後,用你曾經說過的話形容,惟恐嘴笑得不夠尺寸,隻怕腰彎得不夠角度,甚至可以把領導的一個噴涕恭維成一首名曲,将領導的一個響屁吹捧成一支好歌。”
譚森的話把殷玲逗樂了,她笑着說:“我的原話不是這樣說的,你有創造性地發展。”
“你的原話怎麽樣講的我已經記不清了,大體的意思沒有錯。”譚森說。
“不,你的話比我的話講得更深刻,我想想自己以前的有些做法其實很可笑,這裏有性格方面的問題,也有思想方面的問題。我總想高人一截,喜歡踮起腳跟走路,結果站立不穩,跌了跤子。我也總想多賺點錢将來留給孩子,讓她以後的生活不要像我們過去那樣清苦,但是,從目前的情況看,孩子并不領請。”
“孩子并不是不領你的情。”譚森說,“她是有自己的主見。有些國家的孩子家長,主張孩子成人以後就讓他們自主生活,在經濟上獨立,中國的家長總想給孩子留下一筆豐厚的遺産,事實上有時候适得其反,你給孩子留下一百萬元,可能幫助他成爲天才;你給孩子留下一千萬元,可能促使他成爲庸才;你給孩子留下一個億,可能放縱他成爲蠢才。小虹是個很聰明、很有志向的女孩子,她不會做一個在父母的卵翼下張嘴等食吃的小鳥,也不會把你爲她創造的财富當成包袱背在自己的身上,更不願意像有些“坑爹”的孩子一樣,不求進取,坐享其成。”
“你說的話我絕對相信,她也曾經在我面前說過,她不想當一株攀援大樹的青藤,而要做一棵沐雨臨風的勁松,擁有屬于自己的一塊天空,我當時還以爲她是在說大話。”
夫妻兩個推心置腹地談了很久,直到護士提醒譚森不要過長時間影響病人休息的時候,他才依依不舍地離開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