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沒有吃飯吧?”譚森問他。
“吃過了。”汪泉回答,“不過,今天肚子減産,裏邊沒有裝多少飯菜,耳朵豐收,裏邊塞滿了老婆的抱怨。”
“你老婆有時候抱怨你也應該,你在家裏既不像是個好丈夫,也不算是個好爸爸,我還以爲你又是不想在家裏幫老婆忙家務,到辦公室裏躲清閑來了呢!”譚森打開窗戶,拿起桌子上的一張報紙,往外驅趕着屋子裏的煙霧,對埋在報紙堆裏邊的汪泉說。
汪泉說:“我們家裏的那點活,我老婆自己都不夠幹的,還用得着我幫忙,我不想搶她的飯碗。我到辦公室來主要是離不開你,看到你的模樣是我眼睛的榮幸,聽到你的聲音是我耳朵的驕傲。嗨,你關上窗戶吧,我身上有點冷!以後我們在一個房間裏辦公,你就張開鼻孔可着勁抽不花錢的香煙吧!實話告訴你,我現在抽煙比以前少多了,年輕的時候,我在屋子外邊抽煙,能把消防車引過來;我在屋裏邊抽煙,裏邊的蒼蠅蚊子拼命地往外跑,外邊的蒼蠅蚊子不敢往裏進。”
“你抽煙的才華我非常佩服,要是真有本事,從屁股眼裏往外吐幾個煙圈讓我看看。”
“這一招我目前還沒有學會,不過,我一個屁裏邊的尼古丁能毒死兩隻小白鼠。”
“哎呀,可惜林則徐早死了一百多年,其他的人都治不了你。”譚森笑着說,“聽你老伴講,你爺爺你父親都不抽煙,你們家的優良傳統到了你這一代怎麽就丢掉了呢?”
“學會抽煙是我在工程團當兵時收獲的副産品。當時工程團的生活苦得可以把黃連當糖吃,一天四毛五分錢的夥食費,土豆蘿蔔糙米飯也隻能保證八成飽,戰士們饞得看見一隻螞蟻都狠不能逮住殺了吃***化生活更甭提了,報紙看不到,收音機買不起,電視機更是連見都沒有見到過。一個月一場電影,就那麽幾部片子輪着放,主要還是《地道戰》《地雷戰》《南征北戰》,人稱‘老三戰’。戰士們把幾部電影裏邊的台詞都背會了。盡管每天施工十幾個小時,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覺的時候仍然寂寞難耐,狠不能跑到帳蓬外邊把天上的星星全數一遍。有的時候晚上沒有事幹,大夥就湊在一起聊天、抽煙,老兵言傳身教,新兵耳濡目染,我的抽煙本事也就無師自通、自學成才了。”
“你們飯都吃不飽,那來的錢買煙?”譚森問。
“抽煙花不了多少錢,那時候幹部一般都是抽幾分錢、一毛多錢一包的香煙,戰士大多托人買煙葉自己卷着抽。我剛才給你說看不到報紙,其實每個連隊都有兩份報紙,報紙來了以後都被戰士們撕成條條卷煙抽了,有的戰士還因爲撕了不該撕的内容和照片圖像受到處分。當時我們團隊流傳着這樣一句話:‘幹部抽的兩頭挺,戰士抽的一頭擰’,‘兩頭挺’是指香煙的兩端一樣粗,‘一頭擰’是指自卷的成喇叭狀的煙,将一端擰緊,可以防止煙葉散落。”
“看來生活中的不平均到處都有。”
“那當然!”汪泉說,“就像軍隊退休幹部的經濟适用住房,雖然原則上的标準有了,但由于操作過程中的做法不同,在經費上,有些級别的幹部補得多,有些級别的幹部補得少;在質量上,有的單位建得好一些,有的單位建得差一些。兩相比較,就容易産生意見。有些退休幹部知道我被回聘到籌建辦以後,不斷地往我家裏打電話,有提意見的,有出主意的,也有詢問房子建多大、費用收多少、何時能入住等問題的,現在機關的經濟适用房建設不僅是八字沒一撇,連寫八字的紙和筆都沒有找齊,他們提的問題讓我怎麽回答?”
譚森對汪泉說的話有同感,對他說:“我也接到不少老同志打到家裏去的電話,也是問得非常詳細,因爲我和他們講話的時間太長了,有一次氣得我老婆在旁邊差一點把手裏的筆給摔了,所以我讓他們以後把電話都打到辦公室裏來。退休幹部的心情可以理解,軍隊的幹部在部隊工作一輩子,退休以後的有形資産,主要就是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了,他們當然很關心。有時候想一想,老幹部們很值得同情,他們在位時,有的呼風喚雨,指揮千軍萬馬,有的埋頭苦幹,辛勤工作一生,一紙命令就從事業的巅峰跌落到賦閑在家,心裏會有些不平衡。在職的時候怕别人管得太多,退休以後怕别人管得太少,這是一些人的心理。有的人說,退休幹部是眼袋大了,錢袋小了;頭發少了,胡子多了;收入低了,血壓高了;晚上睡不着,白天打瞌睡;現在的事記不住,過去的事忘不了;嘴巴裏邊是牙齒越來越少,廢話越來越多,眼睛裏邊是看順眼的事越來越少,看不慣的地方越來越多。這些話裏有一些看不起老年人的成份,自然規律誰也無法抗拒,年齡再小的小孩也有長大變老、回家休息的那一天,除非他是中途夭折,看不起今天的老年人,也就是看不起明天的自己。”
“你講的很對,我給我老婆和兒子講了,隻要有人往家裏打電話找我,都要熱情接聽,不能表現出不耐煩。”
“最近我沒有顧上問你,你兒子汪念軍現在怎麽樣了?”譚森關心地問汪泉。
“嘿,别提了,我們家是播了一粒稻種,長出一棵稗子,我剛才來辦公室之前還和他大吵了一小架。”
“老汪,說實話,念軍身上出現的一些問題,你是有責任的。他上小學的時候我們兩家是鄰居,那時候我就發現你對孩子的教育方法不對,隻要他的考試成績不好,你不問原因就是一頓猛湊。不知道你是不是還記得,我當時與你開玩笑說,你老婆要是看着你兒子的屁股蛋給你去買手套,大小一定合适,因爲你兒子的屁股上從來就沒有斷過你的巴掌印。”
汪泉不好意思地笑了。
譚森繼續說:“念軍小時候與你老婆在老家一起生活,沒有和你建立起感情來,他們随軍後你又過于看重他調皮、不聽話的一面,用戰士的标準去要求一個孩子,所以總是對他不滿意,甚至在訓斥他的時候,也要求他像戰士一樣立正站好,恭恭敬敬地洗耳恭聽,不讓他說話,越解釋揍的越厲害。你這樣做,對嗎?”
汪泉點點頭說:“是這樣的,我不想對牛彈琴,也不想讓牛在我面前‘哞哞’亂叫。你說的話有些有道理,有些不完全對,我對兒子的教育成長沒有費多少心血,但是也沒有對他寄予太大的希望。”
“不對,恰恰是你對他要求過高,他又達不到你的要求,你才對他運用武力以示懲戒。有些人對孩子要求又高,又不想下工夫進入孩子的内心世界與他們溝通交流,對孩子身上存在的問題,不是對症下藥、因人施教,而是無的放矢、簡單從事,緻使孩子與家長形成對立情緒,造成逆反心理。”
“我真羨慕你養了個好女兒,女孩子比較聽話,男孩子就不一樣了,調皮、惹事,還總想與你對着幹,我真怕他以後結了婚還賴着和我住在一起,總想着讓他早點從家裏搬出去。”
“你在身強力壯的時候從家裏攆出去的孩子,你在體弱多病的時候也很難再把他們請回到家裏來,感情這東西,也與種莊稼、做生意一樣,花了本錢、舍得投入才會有回報。”
汪泉笑着說:“老譚你真行,我們一起共事這麽多年,我越來越覺得你當政治幹事比當行政參謀更合适。”
譚森說:“不知道你是表揚我有當幹事的才華,還是批評我現在當參謀不稱職。不過話又說回來,現在的年輕人确實不容易,就業方面的壓力,事業當中的競争,有時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不像我們年輕的時候,大家一起圍着大鍋喝稀飯,思想上沒有太多的負擔。”
“現在的年輕人的确不容易,爲了争俏‘衣不遮體’,爲了減肥‘食不裹腹’。”
“你這個家夥,我說了半天,思想還是沒有通。我覺得你還是應該與兒子好好談一談,多交流,多溝通,要知道他的内心是怎麽想的。”
“有什麽好談的,我剛才說了,不想對牛彈琴,也不想聽牛亂叫。”
譚森無奈地搖搖頭。
這時,打字員敲敲門走進來,将幾頁紙遞給譚森說:“譚參謀,材料打好了,您校對一下吧!”
打字員出了房門之後,譚森接着對汪泉說:“今天沒有時間和你再聊了,任局長說這個提綱明天他參加部務會時要用,我得抓緊時間再校對一遍。”
汪泉站起身來說:“你忙工作吧,我回家了,今天到辦公室來,報紙沒有看幾張,倒是聽了一堂生動的政治課!”
譚森紅了臉:“我敢給你上政治課?那不成‘子教三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