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泉坐在沙上,點着了一支煙,剛抽了沒幾口,兒子汪念軍從自己住的房間走了出來。他看了汪泉一眼,怪聲怪氣地說:“爸爸,隻要你一回來,我們家裏的空氣質量馬上下降至少一個等級。”
汪念軍體現了汪泉很好的遺傳基因,麻杆體形讓所有正在減肥的青年人嫉妒,似乎是有一條稍微寬一點的門縫他就能擠進去。在這一點上,應了有些人說的那句話:長江後浪推前浪,老子啥樣兒啥樣。不過,他的頭長得又讓所有的理師都會擔心自己失業,這是汪泉所不願意看到的。
汪泉見到兒子的模樣,覺得自己的眼睛受到了虐待,不高興地對他說:“你要是嫌家裏的空氣不好,可以在外邊租房子住。”
“工作都沒有了,哪裏還有錢租房子。”
“剛找的工作幹得好好的,你怎麽又不幹了?”
“不幹的原因是因爲我沒有‘幹得好好的’。我的老闆不是人,是個畜牲,他把漂亮的女員工狠不能當成寵物狗,天天抱在懷裏;把年輕的小夥子當成老黃牛,讓我們玩命地爲他幹活。我假如将來有了權,能夠管着他,罰他天天給别人洗腳,而且是給國家足球隊的隊員洗腳。要說幹活出力我也不怕,但是,一個月兩千多塊錢的薪水,不值得我好好地爲他去幹。”
“這山望着那山高,到了那山閃了腰。你原來那份工作就不錯,我不讓你換你非要換,剛換了一份新工作,不要先去挑老闆的毛病,也不要奢望着一個月能拿多少錢,你如果真有本事幹好,别人是不會虧待你的。你是一個大專畢業生,一個月兩千多塊錢就不少了,我剛當兵的時候一個月還不到十塊錢,還要省下幾塊來,給你爺爺奶奶寄回家。”
兒子臉上不耐煩的表情通俗易懂。
汪泉看見兒子的樣子,不高興地說,“我的話你不要聽不進去,我一個師職幹部,現在回聘到機關籌備建房子,一個月也才給兩三千塊錢。”
“我每個月要是有幾千塊錢的退休費拿着,再讓我去幹點别的事,一個月幾百塊錢我也沒意見。再說了,回聘的退休幹部還能幹什麽事,陪别人玩呗!”
汪泉臉上的五官錯了位,他又點燃了一支煙,但不知道應該把它栽種在什麽地方,氣得哆嗦着嘴唇說:“我現在的工作關系到兩百多個老幹部的住房問題,責任重大,誰陪誰玩了,你會不會說話?你現在拿錢少和我睹什麽氣,如果你是碩士生、博士生,每個月不是也能拿個三萬兩萬的。”
“爸爸,你要是這樣說咱們又得吵架。我有個高中時候的同學,當時他的學習成績和我差不多,他爸爸也是部隊的師職幹部。他在高考落榜以後,他爸爸把他弄到軍校上大專,後來又托人給他辦了專升本,現在人家都讀研究生了。你要是在我高考的時候費費心思,跑跑關系,我也不至于去上一個爹不疼娘不愛的民辦大專,現在像孫子求爺爺一樣地到處跑着找工作。”
汪泉聽了兒子的話,把沒吸完半截香煙摁滅在煙灰缸裏,生氣地大聲說:“你自己不争氣還總是埋怨我,照你這麽講,我到部隊服役以後沒有當上将軍,應該回老家找你爺爺算賬了?”
汪月英系着圍裙從廚房裏走出來說:“你們爺兒兩個不要總是吵架好不好,我情願看到地球上生第三次世界大戰,也不想再看到你們兩個人吵架拌嘴。我們家本來油煙味、香煙味就夠濃了,要是再加上火藥味,這日子還讓人過嗎?”
“你想讓我幹什麽我就應該幹什麽嗎?”兒子不理會媽媽,瞪了汪泉一眼,小聲嘟囔着說,“而且講話講得不對也不讓人家辯解,世界上的奴隸制度早就廢除了,可是我們家的奴隸制度還仍然存在。”
“你們倆上輩子肯定是冤家,就像現在的韓國和朝鮮一個樣,再怎麽樣的相處也成不了一家人!”汪月英說着,擔憂地看了一眼丈夫和兒子,不放心地又進了廚房。
汪念軍在汪泉身邊的沙上悻悻地坐下來,不冷不熱地說:“爸爸,我今天剛從外邊辭了工作回來,心情不好,不想和你吵架。我混到今天這個地步,不怪天不怪地,都怪自己以前的人生目标定得不高,政治學習抓得不緊,世界觀沒有改造好。”
汪泉疑惑地看了兒子一眼,歪着腦袋問他:“你也配說這種話?”
“你以前起草的文字材料上不都是這麽寫的嗎?”
汪泉這才知道兒子并不是真心檢讨自己,而是在有意地氣老子,氣急敗壞地對着念軍嚷:“我以前是這麽寫過,有的人可以這麽說,但是你沒有資格。你以爲你是誰呀,領導幹部?”
汪月英把熱好的飯菜端到餐桌上,沖着汪念軍喊:“你要是不想現在吃飯,就回到自己的屋子裏去計算機上玩遊戲吧,怎麽還惹你爸爸生氣!”。
汪念軍進屋以後,汪月英把怒氣沖沖的汪泉拉到餐桌上,用少有的嚼細了聲音悄悄地說:“兒子這幾天心情不好,你忍讓他一點。他下午從外邊回家來就對我講,既然不在人家那裏幹活,也不好在人家的宿舍裏住了,外邊有一張單人床的位置,他就不會回到這個家裏來住。他還說,在咱們家,老子是錘子,兒子是釘子,錘子什麽時候高興了就可以敲打敲打釘子,而釘子隻有挨打的份,他說他是真不想再天天聽你那些教訓人的話了。念軍前一段時間是下決心要在這個私企好好幹的,但是他的老闆不僅讓員工像老黃牛一樣多幹活,還要讓員工都披着一張毛皮變成哈巴狗,咱家兒子性情剛烈,怎麽受得了這個氣。兒子上學時不争氣,這個我承認,但是你也有責任。他高考的時候,你嫌他的學習成績不好,心裏有氣,不管他,我們不埋怨你。但是,他小的時候,我們兩地分居,你沒有給他多少父愛,沒有盡到一個當爸爸的應有的責任,才造成他和你的感情基礎不牢固,這一點你不能否認。”
“他小時候我沒有管他,是因爲我有自己的事業,在忙自己的工作。”汪泉還是不服氣。
“我知道你是爲了工作,你爲了工作,‘工作’也沒有虧待你,讓你由一個農村孩子成爲副師職幹部。但是,你爲了工作,讓兒子應該得到的東西而沒有得到,誰體諒他了?誰給他一點補償了?”
汪泉覺得腦子裏像是有一團理不清頭緒的亂麻,一點食欲也沒有了,胡亂吃了幾口飯菜就放下了筷子。
“其實念軍并不是不想幹好工作,他更多的是出于無奈,我知道咱們的兒子是個很要強的人。”汪月英繼續給汪泉作說服工作,“我們再給他點錢,讓他接着去找工作。”
“先給他2o塊錢,讓他把那一腦袋長毛給我剪掉!”
“好,我給他講,讓他明天就去理。”
“你們吃過飯早點休息吧,我再到辦公室去轉轉。”汪泉對汪月英說。
“你剛從辦公室回來,怎麽又要去轉轉?”
“今天工作忙,報紙沒有顧上看,我去翻翻報紙。晚上不讓打撲克了,報紙總得讓人家看吧!”
汪泉被回聘到籌建辦以後,不再去找朋友、朋友也不再約他出去打撲克,這對汪月英來說是個很大的安慰。汪月英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家務上,也很少再去商場,偶爾去一次,也是自己一個人去。
月亮躲進厚厚的雲層打瞌睡去了,路燈也眨着朦胧的眼睛,敷衍着爲行人照明的義務。雖然已經是陽曆3月,但是春天還在遙遠的南方徘徊,北方大地上樹木光秃秃的枝條仍在夜風中顫抖。
汪泉走在生活區通往辦公區的大道上,心裏在想,老天爺有時候也是不公平的,天熱的時候爲樹木披紅挂綠,天冷了反而要剝光它們身上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