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森在機關的軍人食堂裏吃過晚飯,正準備到籌建辦公室把有些東西再歸整一下,接到妻子殷玲的電話。
“我已經下了飛機,再過一個小時左右就可以到家,你從食堂裏給我買點晚餐準備着。”
“你原來不是說後天才能回來嗎?”
“會議已經結束了,明天會務上組織遊覽,我不想再玩了。”
譚森到生活服務中心買了兩袋牛奶和一個面包。
回到家裏,譚森悶悶不樂,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陷入了沉思。
殷玲經常來無影去無蹤,周遊列國似的坐着飛機在全國各地到處跑。她不在家的時候,譚森有一種“翻身農奴得解放”的感覺;她一回來,譚森就會有另外一種感覺:“好日子過到頭了。”
譚森年輕的時候,是綜合部有名的埋頭苦幹的“老黃牛”,立功受獎的證書幾乎要脹破檔案袋。他在駐地附近一所中學當校外輔導員的時候,引起師範大學中文系畢業的語文教師殷玲的注意。殷玲喜歡譚森沉穩的外表,執著的工作精神,以及言語不多、富有幽默感的性格。
在綜合部家屬院筒子樓的一間宿舍裏,兩張并起來的單人床上,孤男寡女的幾床被褥合在一起,譚森和殷玲就成了夫妻。“我是譚森用一百八十塊錢買來的。”殷玲曾經不止一次地開玩笑給别人說。一百八十塊錢是汪泉和她結婚時買喜糖和日用品的全部費用。
譚森和殷玲結婚不久,殷玲就懷孕了。由于妊娠反應強烈,殷玲不得不請長假在家裏休息。
殷玲的肚子一天天鼓起來,譚森的錢包一天天癟下去,女兒譚小虹出世以後,吃奶粉的錢都成了問題。一家三口人的日子雖然過得清貧平淡,但是十幾平方米的小屋子裏時常充滿着歡笑,特别是在滿懷期待中生活的小夫妻,看到一天天長大的女兒,白菜蘿蔔都能吃出肉味來,這段時間的生活使殷玲懂得,人世間還有比蜜更甜的東西。
殷玲雖然是城裏生、城裏長的孩子,但是,家裏原來的生活條件并不好,她媽一共生下她們姐妹六個人,一個小四合院中的兩間平房似乎是成了女孩子的生産車間。父母兩個人的工資加起來還不到兩百塊錢,一下子要養活八口人,窘境是可想而知的。因爲也都是苦慣了的人,所以殷玲和譚森結婚以後,能夠做到不戀風花水月,共度柴米油鹽,以平凡的心态,在平凡的歲月裏,過着平凡人的生活。
譚小虹上幼兒園的那一年,殷玲不顧譚森的勸告,突然到一家文學雜志社當了編輯,後來文學雜志不景氣,大部分讀者都被電視台給搶走了,發行量越來越小,收不抵支,入不敷出,日子沒法過了,她就又跳槽到一家生活雜志社當了編輯,生活雜志的效益很好,殷玲也先後被提升爲編輯部主任、副主編,青雲直上,如日方中。而譚森并不像人們當初預測的那樣“年輕有爲,前途無量。”屁股像是被錫焊在了“參謀”這個位置上一樣,多年未動。
“言過其實、誇誇其談的人的唾沫,正在淹沒埋頭苦幹、任勞任怨的人的身軀,善遊者生存,易嗆者滅亡,這就是老實人的下場。”
譚森感到殷玲的這些話是對自己自尊心的極大傷害,他看着與自己共同生活的時間越來越長,而語調越來越陌生的妻子,反诘道:“老實人大多數都生活得比較苦,不老實的人有不少則死得比較慘,刑場槍斃的、法庭判刑的,不都是一些不老實的人嗎?老實人常常可以苦中尋樂,不老實的人往往樂極生悲。”
譚森原來知道有一句話叫做“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現在知道有一種現象叫做“經濟收入決定家庭地位”。殷玲到生活雜志社當了領導以後,收入是自己的好幾倍,在家裏總是擺出一種居高臨下的架式,頤指氣使的态度讓人無法接受。他和殷玲的這種針鋒相對的争執在家裏發生的次數越來越多,而女兒在這個時候總是站在父親一邊。
想到女兒,譚森凄苦的心田裏才湧出一股甜甜的甘泉。
譚森的女兒譚小虹讀初中的時候,與汪泉的兒子汪念軍在同一個班,兩個孩子在班裏都是第一名,譚小虹是正數第一名,汪念軍是倒數第一名。後來,譚小虹考上了市裏的重點高中,汪念軍則被分配到位于部隊機關大院附近的普通高中。再後來,譚小虹考上了重點大學,汪念軍上了民辦大專。
“你和你老婆采用什麽科學配方,生産出來那麽高質量的孩子?”汪泉有一次給譚森開玩笑,問他。
譚森詭谲地笑笑說:“有研究表明,夫妻兩個人的出生地離得越遠,生出來的孩子越聰明。我和我老婆兩家相距幾千裏地,所以生出來的孩子學習成績就好,你和你老婆是同一個村裏長大的,屬于‘近親結婚’,所以生出來的孩子學習成績就差一些。”
汪泉煞有介事地說:“你的話似乎是有些道理,我明白了爲什麽現在有些女孩子總是想找外國人當老公。”
“對,這也對專啃窩邊草兔子的人的一種懲罰。”
“照你這麽說,一個村的男女青年相戀、結合是‘近親結婚’,那麽,姓譚的男人與姓殷的女人結婚,也就是說異姓人相結合,養出來的孩子就是‘混血兒’了。”
“你不能那樣推論,父母的姓氏與孩子智商的高低沒有任何關系。”譚森說。
“再說了,你那個‘兔子不吃窩邊草’的觀念也應該改變,沒有現在聽有些人講嗎,‘既然窩邊就有草,何勞再到别處找。’兔子對窩邊草最熟悉,知道哪些可以吃,哪些不能吃。像我老伴這棵‘草’,那是土生土長,自然天成,不撒農藥,不施化肥,屬于綠色食品。我們兩個人從穿開裆褲的時候就在一起撒尿和泥巴、玩‘過家家’,這樣的婚姻基礎最牢固,年輕時一起看日出,年老時共同觀夕陽,白頭到老,不離不棄。這麽給你說吧,假設有一天我一文不名,拉着棍子要飯,她也會提着讨飯籃子在後邊緊緊地跟着,稠的留給我,稀的自己喝。在我們的家裏,‘妻子’和‘丈夫’這兩種‘職務’,可以說都是‘終身制’,不會再有其他的人參與組合。”
譚森這時候想到汪泉曾經說過的這段話,對他和汪月英這對貧賤夫妻,從心裏油然生出幾分敬意。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