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泉醒過來,眼也不睜,生氣地對汪月英喊叫:“我困得要命,你要幹什麽!”
汪月英繼續推搡他:“你說,昨天晚上是不是又打了一夜的撲克?”
汪泉不情願地坐起來,背靠在床頭上,依然眯縫着眼睛,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說:“是又怎麽樣!”
“我不怎麽樣你,你今天跟着我去商場。”
“你不要總是對我玩撲克牌耿耿于懷,現在是有錢的數錢,沒錢的休閑,你沒聽有些人講嘛,打牌不算出格,上網不算缺德。打撲克牌是最經濟的休閑方式,花五塊錢買兩副撲克,夠四個人玩半個月的。”
“有利于身體健康的休閑方式,花些錢也應該參加;損害身體的休閑方式,倒貼錢也不能去。你趕快起床,我現在做飯,咱們吃過飯就走。”汪月英說着,疊好自己的被子,又把汪泉身上正蓋着的被子強扯過去,也折疊了起來。
王月英最不喜歡汪泉熬夜,最近她想了一個辦法,隻要汪泉晚上不睡覺,白天就拉他去商場,讓他邊打瞌睡邊運動,作爲對他不聽自己勸阻的一種懲罰。
汪泉嘴裏嘟囔着穿好衣服,對汪月英做好的早飯沒有一點食欲。他燃着了一支煙,坐在沙發上慢慢地抽。
汪月英簡單地吃了一些東西,從餐桌旁站起身來,不滿意地看了汪泉一眼,徑自走進衛生間梳理。
汪泉等了一會,不見汪月英從衛生間出來,就不高興地沖她喊:“馬齡薯再打扮還是土豆,西紅柿不收拾也是番茄,你還在那磨蹭什麽,要走就快一點!”
汪月英不理她,在衛生間經過十來分鍾的“技術處理”,飽經滄桑的老臉上竟然也顯現出年輕婦女一樣的紅暈來。
汪泉看着汪月英羸弱的身體,心裏突然覺得有幾分愛憐。
汪月英和汪泉是一個村的同鄉,初中時的同學。
在汪泉的下巴與大姑娘一樣光、汪月英的胸脯與小夥子一樣平的時候,兩個人相互就有了好感,這種好感的反映,不是親密無間的肢體語言,也不是花前月下的甜言蜜語,而是心有靈犀的目光交流。後來,汪泉考上了縣裏唯一的一所高中,成了農村人眼中的秀才。汪月英中考落榜,當上了村裏小學的民辦教師。
農村的孩子訂婚早,女孩子不吃糖了,男孩子不尿床了,大人們就開始爲他們張羅着相親,汪泉和汪月英訂婚比較晚,他們在各自的心裏都爲對方留下了位置。
汪泉當了三年兵,在部隊提幹的時候,汪月英仍然在村裏的小學教書,隻是由汪泉的同學變成了汪泉的妻子。兩人結婚以後,汪泉曾對别人說過:“我探家時如果在村口大喊一聲‘爹、娘,我回來了’,村裏會有兩個老頭和兩個老太太同時出來迎接我,一個老頭和一個老太太是我爸和我媽,另一個老頭和一個老太太是我的嶽父嶽母。”
汪泉所在的工程部隊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汪月英抱着兒子,坐了火車轉汽車,下了汽車步行走,傳說中的牛郎挑着兒女會織女,現實中的織女領着兒子尋牛郎。
汪泉在老母親被查出患有肝癌的那一年,他剛剛被提升爲連隊的指導員,當時正帶着部隊在工地上緊張地施工。汪月英辭去小學教師的工作,在婆婆的病榻旁支張小床,一口飯一口水地喂,一把屎一把尿地擦,不分晝夜地伺候了老人四個多月。當汪泉請假趕到家裏的時候,母親已經去世入殓。悲痛欲絕的汪泉跪在母親的靈柩前磕了三個響頭,也給累得脫了人形的汪月英磕了一個響頭。
汪泉被提拔爲團裏的宣傳股長之後,汪月英符合随軍條件但并沒有随軍,兩個家庭的三位老人,自己的一個孩子,加上她和汪泉幾個在生活上尚未完全獨立的弟弟妹妹,都需要她操心照顧,她的雙肩上等于壓了兩副擔子。有時候父母不理解、弟弟妹妹不聽話,汪月英也曾經難爲得晚上悄悄地用眼淚澆枕頭,甚至想把自己的委屈和怨氣打成包、紮成捆,給汪泉郵寄到部隊去,但考慮到丈夫在部隊的辛苦和不易,她給汪泉的去信仍然是隻報喜不報憂。“兩個‘山’字摞在一起就是個‘出’字,你不走還等什麽?”在村裏一起玩得很好的姐妹勸她。王月英想到,自己一走,兩個家庭成員的命運都将會改變,就又在鄉村堅持了幾年,直到她和汪泉的弟弟妹妹有幾個都結婚成家、汪泉調到北京部隊領導機關,在綜合部直政局當了分管宣傳工作的正營職幹事以後,汪月英才辦了“農轉非”手續,吃上商品糧,成爲綜合部軍人服務社的一名售貨員。
綜合部機關實行生活保障社會化以後,生活區的服務保障事宜交給了地方物業公司管理,汪月英因爲年齡偏大,不符合物業公司接收部隊員工的條件,就提前在部隊裏辦理了退休手續。
汪月英長期生活在鄉下,小時候吃過不少的苦,進城以後,艱苦樸素的生活作風一直沒有變,有人說她不像是師職幹部的家屬,倒像是個享受低保家庭的主婦。有一次,汪月英出去辦事在街上走路,發現一個背蛇皮袋子的老太婆總跟着自己,就好奇地問她:“大娘,你總跟着我幹什麽?”老太婆說:“我看你手裏礦泉水瓶子裏的水快喝光了,等着撿空瓶。”汪月英說:“我手裏的空瓶子是不會扔的,下次出門時還要接着裝白開水,您老人家等着撿别人的空瓶子去吧!”
把老人伺候好、把孩子拉扯大,汪月英的形象,用汪泉的玩笑話說,已是“慘不忍睹,身材瘦得像一根老絲瓜,腋下如同夾了兩塊洗衣闆,要不是胸前吊着個海綿乳罩,離遠了看,連正反面都分不清”。
汪月英确實是老了,臉上橫七豎八的皺褶是歲月風刀刻下的凄苦生活的印痕,明顯前傾的腰身是長期勞作留給她的永久記憶。
“還楞着幹什麽?走吧!”汪月英催促汪泉。
汪泉看了看汪月英問:“你也不換件衣服,就這樣走?”
“還換什麽衣服,快走吧!”
“人靠衣裳馬靠鞍,狗戴鈴铛跑得歡。模樣不咋的,再不罩件像樣的衣服,就這樣上街,有損城市形象。”
“你是不是又嫌棄我老、嫌我醜,走在大街上丢你的人?”
“這是什麽話,醜妻近地家中寶,我對你愛都愛不夠,怎麽還會嫌棄,咱們倆同窗三年,同床三十年,我什麽時候嫌棄過你!”
“我有沒有可換的衣服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依然還是一副農村大嫂的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