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贊仰坐在沙發上,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放在扶手上的右手,臘腸一樣的五個指頭上,有兩枚金戒指閃耀着驕傲的光芒。他聽了楊全興的話,點燃了一顆香煙,故意裝出一臉苦相說:“錢多了又有什麽用,哪像你們這些當官的,開口說話就是指示,落筆寫字就成文件,老百姓誰個不聽,那個不辦!”
“汪老闆是得了便宜賣乖,你們是改革開放政策的最大受者益。”楊全興笑着對汪贊說。
幾個人說了一會閑話,楊全興又看了看手表,對我講:“你和老汪先聊着,我到大門口去接一下梁玉祥,他沒有到我這裏來過,我怕他摸不着地方。咱們中午就在縣政府的招待所吃飯,我請客,下午你再和弟妹跟我到新家去看看。”
楊全興出屋以後,我問汪贊:“嫂子還好吧!”
“嫂子?嫂子已經沒有啦。”汪贊噴出一口煙霧,滿不在乎地說。
我吃驚地問:“她怎麽了?”汪贊的愛人也是我高中時的同學,她那時是個憨厚、本份的女孩,長相也不錯,是我們一幫男生暗戀的對象。
“傷風的鼻涕,甩啦!”汪贊彈掉煙灰,看看小方,詭秘地一笑說。“我現在是光棍一條,擡起腿全家上路,坐下來就地安家。”
“孩子呢?”我問他。
“女兒跟了女方,兒子雖然判給了我,但是除了要錢不見我的面,去年冬天他也參了軍。上個月我到部隊還去看了他一次,這小子變化很大,表現不錯,在師裏的汽車訓練隊剛剛學會開汽車,他的指導員說以後還準備培養他入黨。我這次和你見面,就是想給你說一說,你在北京的總部工作,又是部門的領導,如果方便,給他們部隊的首長打個招呼,有什麽事情關照一下。其實這孩子也挺可憐的,名義上是跟着我,我整天忙着做生意,也沒有怎麽管過他,他這些年吃了不少的苦。”
汪贊說到這裏,眼圈有些發紅。我突然覺得,他剛才隻是個男人,而現在是個父親。我雖然覺得他提出的給“部隊的首長打個招呼”說法不妥,還是點了一下頭。
這時,楊全興領着一個人從房間外邊走了進來。
“這是梁玉祥?純粹一個農村老大爺!”幾十年來,梁玉祥已在我頭腦的記憶屏上定格爲性情開朗、體格健壯的小夥子。眼前這個老頭的臉龐還有着我所熟悉的輪廓,隻是上邊塗畫了一些陌生的線條,就像是年輕演員飾演老年人的扮相。
“楞什麽,是不是我的模樣吓着了你?”梁玉祥握住我的手,爽朗地笑着問。
“我這個腦子要把三十多年前的梁玉祥和現在的梁玉祥聯系起來,需要有個過程。”我也笑着回答。
我拉了拉把臉扭向一邊的愛人說:“來,認識一下,這就是我給你常說的------”
愛人轉過身來,滿面羞紅。梁玉祥看到我愛人,也“嘿嘿”地傻笑起來。
看到他們倆奇異的表情,我不解地問:“你們------”
梁玉祥有些難爲情地說:“我們倆已經認識了,她,她剛才買了我的石榴。”
梁玉祥看到汪贊,一本正經地對他說:“汪老闆,幾年不見,你可是顯得瘦多了。”
“真的嗎?”汪贊的家與梁玉祥的家相距不遠,我們在學校學習的時候,他們倆就愛開玩笑。汪贊聽了梁玉祥的話,疑惑地捏了捏厚實下垂的腮幫子對他說,“你不會又是取笑我吧,要真是那樣,我可是太高興了。”
“不,我是說你的衣服顯得瘦多了。”梁玉祥說完哈哈大笑。
汪贊看了小方一眼,紅了臉,對梁玉祥說:“你這個家夥,臭毛病不改,還是那樣喜歡捉弄人。”
縣政府招待所裝修得很漂亮,楊全興告訴我,這是前幾年按三星級賓館的标準剛剛建成的,梁玉祥則說,這個招待所是用高檔的建築材料滲和着老百姓的唾沫建成的。
幾個人走進預訂的包間,梁玉祥指着滿桌的白酒飲料和菜肴說:“這麽豐盛!對于你們來說,這是家常便飯,我可是劉姥姥初進大觀園。”
楊全興顯得有些不太自然,笑着說:“梁大哥真會開玩笑,我們現在也不敢随便在外邊吃喝,有時候與親朋好友在一起聚一聚,也都是花自己的錢。”
汪贊喝酒的動作很特别,擡起頭,張開嘴,杯不沾唇,直接往口腔裏倒。
“汪兄真是海量!”我很佩服地對他說。
梁玉祥接着我的話頭說:“是呀,我們在學校的時候,一塊錢一斤的散酒,他一次就能喝一茶缸,是有名的汪八------兩。”
汪贊又看了看小方,他似乎在小方面前很顧及面子,面紅耳赤地對梁玉祥說:“你個家夥怎麽淨拿我開心,是不是還在對買化肥的事情耿耿于懷。”
我問梁玉祥,“買化肥”是怎麽回事。
梁玉祥猶豫了一下,好像是不太情願地對我說:“咱們倆在一張課桌上坐了好幾年,你應當知道我這個人,愛開玩笑,不會對誰有成見。買化肥的事,汪贊不提,我都快忘了,現在說來,那是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的事情了。當時我是生産隊的隊長,化肥很難買,特别是日産化肥,日本的化肥質量好,裝化肥的袋子用顔料染一染,還可以做成衣服穿,農村老百姓就有‘幹部見幹部,穿的都是尿素褲’、‘看燒并不燒,穿的都是尿素包’的說法。我找到正在縣城倒賣化肥的汪贊------嘿,汪老闆,‘倒賣’這個詞可以用吧?”
汪贊紅着臉點了點頭。
梁玉祥還要接着往下說,汪贊按住了他的胳膊:“過去的事情不提了,我自罰三杯。”
汪贊把茶杯裏的殘渣倒在煙灰缸裏,舉着空杯子對服務員說:“來,倒酒!”
服務員用酒杯量了三杯酒倒在茶杯裏,汪贊脖子仰起,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