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大地上的秋風把九月的氣候調節得不冷不熱,公路兩邊白楊樹的樹葉在微風中互相撞擊着,像是在鼓掌歡迎久出方歸的遊子。
公共汽車奔馳在寬闊的公路上,我覺得家鄉的空氣裏似乎含有興奮劑,盡管昨天夜裏在火車上心情比較激動,一晚上沒有休息好,但現在仍然心曠神怡,睡意全無。愛人久居市區不出城,對野外的一切都感到新鮮,不停地指指點點,問這問那。
汽車離開國道,駛向通往縣城的支線公路。在一個拐彎的地方,突然“砰!”的一聲響,司機連忙踩刹車,我覺得汽車好像上了搓闆路,咯咯噔噔地往前走了十幾米,靠路邊停了下來。坐在我旁邊的一個年輕人說:“汽車爆胎了,幸虧車的不快,不然非翻車不可。”
一個坐在過道旁邊位置上的中年婦女,由于剛才急刹車時沒有防備,身體前傾,腦袋撞到前排座位靠背的角角上,額頭上裂開了一道口子,血流如注。司機是個滿臉憨相的小夥子,他顧不上看車,趕快找來一條毛巾綁住中年婦女的傷口,并指使售票員下去攔截開往縣城方向的汽車,讓她先陪中年婦女去縣醫院包紮傷口。乘客們這時紛紛下車,有的去莊稼地裏“方便”,有的在公共汽車旁邊吃起了早點。
售票員在路邊不斷地向開往縣城方向的汽車招手,但是沒有一台車肯停下來,後來她索性站到了路中間。一輛白色的現代牌卧車駛過來,開車的人看到鳴喇叭沒有用,慢慢地靠路邊把車停了下來。售票員對車裏的人說明原由,見開車的人點了頭,說聲“謝謝”,連忙過來叫中年婦女上車。現代汽車還沒等售票員和中年婦女走過去,排氣管噴出一團白煙,“噌”的一下朝前竄去,售票員氣得跺了一下腳,說了一聲“不像話”。旁邊一個青年乘客氣不過,朝着現代汽車緊跑幾步,一甩手,把一個剛咬了一口的熟雞蛋砸在了它的後背廂上。
一輛挂公安牌照的越野車主動停下來,拉走了售票員和受傷的中年婦女。
公共汽車換過輪胎,在路上耽擱了半個多小時,到縣城公共汽車站的時候,已經接近上午十一點鍾了。
下了公共汽車,愛人覺得我們給楊全興帶的一斤龍井茶葉有點禮薄,讓我看着拉杆箱,她自己到附近路邊的自由市場又買了一籃子石榴回來。
“這裏的東西真便宜”,愛人滿面笑容地對我說。“一個老大爺說他有事,急着走,連籃子帶石榴才收了我五十塊錢。”
從汽車站穿過一條幾百米長的街道就到了縣政府,楊全興聽說我和愛人這一次是坐公交汽車回來的,一個勁地埋怨我不該事先不給他打招呼,不然,他會親自開車到省城去接我。
我和楊全興幾年未見,他好像又衰老了許多,原來挺直的腰闆已開始彎曲,上身略微前傾,烏黑的頭發變色了,兩鬓已開始染霜。一套機關幹部身上少見的中山裝,看上去質地不是很好,但幹淨整齊,穿在他身上很合體。
楊全興問候了我和愛人幾句,指了指身後一直看着我們說話的一男一女,問我:“認識他們嗎?”
女的二十來歲,衣着入時,楚楚動人,早生兩千多年準能引起西施的嫉妒,我好像與她沒有過一面之交的榮幸。男的五十多歲,五短身材,腦袋上的毛發比雞蛋殼上多不了多少,紅潤的臉上笑容燦爛。我沒有怎麽遲疑,就喊出了他的名字:汪贊!
我把愛人介紹給汪贊,汪贊熱情地叫了一聲“弟妹”,也把自己身邊的年輕女人介紹給我們:“這是小方”。我愛人誇獎她說:“小芳姑娘真漂亮。”接着問汪贊:“她是你們家老幾?”
汪贊哈哈大笑:“誰是‘你們家老幾’,她是我的辦公室主任。”
我愛人紅了臉,不住地向小方道歉。小方坦然一笑,似乎并沒有見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