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實際隻有十字交叉兩條街,街名卻有四個:東街、南街、西街、北街。鎮政府位于西街路北中間位置,西街路南有一家鎮上唯一的非私營百貨商店,西街西口有一所中學,西街自然就成了小鎮政治、經濟和文化的中心,鎮上的名人,特别是幾個女名人都集中生活在西街。
楊春妮,副鎮長的愛人,一胎生了兩個姑娘,人稱“噸糧田”。由于鎮長和書記的家都在北京城裏,愛人和孩子也都不在本地,楊春妮就成了小鎮上的“第一夫人”。
楊春妮勉強算是個初中文化程度,是一個土生土長的農村人,本來上學的時候認識不了幾個字,幹了十幾年農活,認識的字一多半都丢到田裏肥了莊稼。
楊春妮的丈夫在祖國的大西北當了十四年兵,前年在部隊提按拔爲副營職以後,楊春妮辦理了随軍手續,但是她并沒有到部隊去生活。因爲丈夫服役的地方生活條件非常差,撿一個土坎坷掰開,兩邊都喊渴,那個地方最缺的就是水,幹部戰士每人每天一桶水,先洗臉,再洗衣服,最後沖廁所。楊春妮自己不怕吃苦,但是怕女兒受罪。去年冬天,丈夫轉業回到位于北京市郊區的老家成爲鎮領導以後,楊春妮才扔掉鋤頭,帶着一雙女兒,搬到鎮子上常往,
楊春妮黑紅的臉膛堆着笑,粗手大腳閑不住,離開農村大半年,普通得依然像是田裏的土坷垃。嫁漢時隻想找個“當兵的”,一不留神成了“官太太”。
趙美鳳,愛啃甘蔗,外号“榨糖機”,人家都說吃甜食容易發胖,她的身材卻像是在炸油條的鍋裏過了幾遍,兩隻圓眼睛在瘦長臉上占了太多的比例,一對喜歡品嘗美味飯菜和專愛撥弄是非的薄嘴唇,隻有睡着了覺才閑得住。因爲愛人在鎮子上的中學教英語,她有時高興了,也會來一句“三克油”、“咕噜百”什麽的,讓人聽了身上起雞皮疙瘩。
齊霞,别人叫她“老軍屬”,其實她才三十一歲,每天在鎮政府辦公室裏做文秘工作,她的面清目秀,膚嫩肌白,由于風刮不着,雨淋不到,長相比實際年齡年輕不少。因爲小鎮上其他當兵的兩三年都複員回家了,隻有她的愛人,原來在北京某個部隊大院當戰士,當兵的第二年考上軍隊院校,從軍校大專畢業以後分配到偏遠的基層部隊當排長,成爲幹部,在部隊服役已經過了十二個年頭。所以,齊霞連續多年的春節都能享受到鎮政府慰問的十斤豬肉、兩斤點心和一封慰問信,自然算得上“老軍屬”了。
齊霞的愛人與楊春妮的愛人不同的地方是,楊春妮的愛人當兵的地方,最缺的就是水,齊霞的愛人當兵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水。齊霞的愛人所在的是海島守備部隊,一個隻有零點幾平方公裏的小海島周圍,一眼望不到邊的全是海水,守島的幹部戰士看到附近駛過來一條漁船,也都像見到天外來客一樣稀奇。
距離小鎮不遠處的大山裏,就有部隊駐軍,那是一個存放戰備物資的後方倉庫,齊霞最大的願望就是自己的丈夫能夠調到這個屬于部隊管轄的後方倉庫服役,自己免受每年帶着孩子的尋夫颠簸之苦,但是,愛人的一句“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不能個人想去哪裏就去哪裏”,使她的願望成爲泡影。
小鎮的百貨商店不像那些零零星星的小賣部,七八個員工都是拿工資的工作人員。這個商店不僅是買賣東西的地方,也是交流各種消息的場所,如果說商店的商品買賣是經理當家,那麽,收集、傳播消息應該算是由售貨員趙美鳳負責了。别看趙美鳳賣東西時馬馬虎虎經常算錯賬,對于小道消息、馬路新聞,可是特别經心,并且精于“來料加工”,專營“批發零售”。她對東家娶親和西家出殡一樣覺得好奇,張三升官和李四坐牢一樣感到新鮮,一張嘴巴能把死的說成活的,高的說成矬的。楊春妮多次勸她“多嚼點甘蔗,少嚼點舌頭”,她振振有詞地說:“人長一張嘴,不是吃喝,就是說話,現在不是信息時代嘛,有些事情你不說他不講有誰知道?我看現在的好多領導幹部都不合格,市裏開會一大本,區裏傳達一張紙,回到鎮上不幾句,單位領導不吭氣,該說的話都被他們貪污了。”楊春妮搶白她說:“人家是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不說,要是誰說話多誰就能當幹部,你早該到黨中央去當宣傳部長了。”
楊春妮有時候把趙美鳳數落得一錢不值,趙美鳳好象并不生氣,還在楊春妮面前“大姐”長、“大姐”短的套近乎。鎮上許多人都知道,沒有楊春妮的愛人,就沒有趙美鳳兩口子的今天。趙美鳳的愛人原來在縣改區之前的縣城裏教書,因爲和女老師發生了“那種事”,鬧得滿城風雨,學校準備處理他回農村老家。楊春妮的愛人主管鎮上的文教工作,正在發愁鎮中學缺少英語教員,就把趙美鳳的愛人“收容”了。趙美鳳是原來縣城化工廠的下崗職工,多年來沒有正經工作,随着愛人“搭配”到小鎮上的商店裏當了售貨員。
今天是星期天,趙美鳳穿了一件桔黃色的連衣裙,戴着一頂白色遮陽帽,脖頸上的白金項鏈閃閃發光,亮得能給天上的間諜衛星發信号。她穿過小街上那幫婆娘們用羨慕和嫉妒的眼光織成的網,蝴蝶似的飄到楊春妮的家裏。
這是一個被稱爲鎮政府家屬小院的地方,楊春妮住在前排平房靠東頭的一個套間裏。趙美鳳進了院子,看見楊春妮一對十來歲的雙胞胎女兒大芸和小芸,正爬在柳樹的下一張小圓桌上寫作業,就問她們:“大姐在家嗎?”
大芸擡起頭,看見是趙美鳳,一本正經地說“我媽去‘輪蹲’了。”
“什麽!”趙美鳳的眼睛成了銅鈴,“去倫敦!大姐出國啦?”
大芸“撲哧”一聲笑了說:“出什麽國呀,是去了輪流蹲的地方。”
趙美鳳笑着罵了大鳳一句:“死閏女,叫你長大了找不到對象。”
小鳳也停下筆,看着趙美鳳的細長脖子,笑着說:“趙阿姨,你今天打扮得真漂亮,像電視裏的------”
趙美鳳高興了:“還是小芸會說話,我像電視裏邊的誰?唱歌的,還是跳舞的?”
“像是動物世界裏的長頸鹿。”小芸說。
趙美鳳塗了姻脂的臉更紅了,孿生姐妹卻笑成了一團。
楊春妮系着褲腰帶從院子裏的公共廁所裏走出來,老遠就朝這邊喊:“不好好寫作業,又鬧啥哩!”
趙美鳳趕緊告狀:“大姐,這兩個瘋丫頭你可得好好管教,天天拿我開心。
楊春妮嬌嗔地瞪了兩個閏女一眼說:“沒大沒小!”她看到趙美鳳穿着領口開得很低的連衣裙,又沒好氣地說:“要是别人都像你這樣做衣服,我看你們商店裏兩個賣布的留一個就足夠了。”
趙美鳳并沒有感到難爲情,滿不在乎的說:“我這算什麽呀,你沒見城裏年輕人穿的衣服什麽樣!我在縣城工作時候的一個鄰居,聽說時興喇叭褲那陣子,她的褲腿能在腳脖子上拖下來十公分,家裏一個月都不用掃一次地,可是洗衣機一年用壞兩台。後來時興吊帶裝,她的閨女用兩塊手絹做一件上衣,十七八歲的大姑娘,肚臍眼天天曬太陽。”
“自己的腚眼全是屎,還說别人的屁股臭,”楊春妮嘟囔了一句。
看到楊春妮忙着擇菜,趙美鳳又酸溜溜地說:“大姐,都快一點了,還沒有做中午飯,肯定是又是幫‘老軍屬’忙家務去了,我看你快成她們家不花錢的保姆啦!”
楊春妮扔給她一把韭菜,不客氣地說:“别說風涼話了,幫忙幹點活。你要是把心思用在工作上,家裏又有困難,我也給你家當‘保姆’去。”
“我可不敢當!嗨,大姐,你聽說沒有”,趙美鳳湊近楊春妮,神秘地說“聽說齊霞的愛人不當連長啦,是不是犯了啥錯誤?”
“又嚼舌頭了不是,”楊春妮瞪了趙美鳳一眼說,“她愛人是不當連長啦,人家現在是副營級。”
趙美鳳撇撇嘴:“天上掉餡餅,地上撿金磚,好事怎麽都讓她攤上了,自己剛當了勞模,老公又升了官。”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