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父母都早已不在老家生活,這一次我回老家隻準備住兩三天的時間,主要是想見一見多年沒有謀面的親戚、同學和朋友,了卻自己的一份心願。
與我多年來一直保持着聯系的縣政府辦公室主任楊全興,是我在中學讀書時的同班同學,他把我安排在縣城一個裝修還算不錯的賓館裏。
楊全興知道了我這次回家的安排和想法之後,沉思了一下,對我說:“我覺得你還是應當先去看看我們一起上中學時候的班主任賈老師。”他告訴我,賈老師退休以後就由于患了嚴重的腦血拴,治療後雖然保全了性命,但是落下個半身不遂。在老家的同學們幾乎都去看過他,有的還爲他提供了一些經濟上的幫助。聽楊全興講了這個情況以後,我心裏感到很内疚,在外地當兵這麽多年,我連信都沒有給他寫過一封,也很少向别人打聽過他的消息。
賈老師是教我們曆史課的,他留給我的印象是身材高大,略微有點駝背,走路時上身總是左右搖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上,平時堆滿了和藹的笑容,隻有給我們講課的時候,才會喜怒哀樂溢于言表,表情豐富的面孔,演譯着風雲變幻的曆史話劇。
他很少批評人,有時候有的同學做錯了事,他也隻是片刻斂起笑容,臉上泛着紅暈,慈祥的目光看着你,好像做錯事的不是我們,而是他自己。同學們都很敬重他,我們班在他當班主任期間,組織紀律、學習态度一直是全學校最好的。我在參軍以後的很長時間裏,還偶爾能夠想到賈老師注視着我們的時候,那種希冀和自責的目光,特别是在我自己做了錯事之後。
賈老師已經退休多年,他住在我家鄰鄉據說是最窮的一個村子裏。他的家不難找,“房子最破的就是他家!”——在村口有人這樣給我講。
幾間草屋與周圍的磚瓦房形成了比較大的反差,我敲了敲虛掩着的院門,輕輕地喊了一聲:“賈老師!”
一個中年婦女從西頭的一間房子裏走出來,她打開院子大門,好像正在家裏忙活别的事情,懷裏抱着幾件衣服,指了指中間的房子對我說:“我爸在堂屋裏躺着呢!”
我悄聲地走進屋子裏,看到床上躺着的老人幾乎成了一個骷髅,眼窩深陷,顴骨高聳,稀疏的花白頭發像是秋霜下的枯草,這就是賈老師?當年在三尺講台上縱談天下事、橫論世間人的風采,在他的身上已經蕩然無存。我覺得心裏一陣酸楚,放下手中的禮品,幾步跨到床前,握住老人家的手,激動地喊了一聲:“賈老師,我看你來了!”
賈老師身體雖然不能動彈,神智還比較清楚,我作了半天自我介紹,賈老師才像是對我、又象是自言自語地說:“噢,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外号叫‘皮猴’的搗蛋鬼!”
賈老師講述自己幾十年的風雨生涯,遠沒有在課堂上講解曆史事件那樣生動和具體,隻不過是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他簡單地給我介紹一下自己的情況以後,才十分感慨地說:“要不是有同學們的幫助,我這把老骨頭早就成棺材瓤子了,特别是楊長慶,親兒子也沒有他孝順,我記得不是太清楚了,你們好像是同屆同班,你應該還記得他吧?”
我搖了搖頭。
賈老師似乎是有點遺憾,不甘心的提示我:“他的個子不是很高,娃娃臉,特老實,平時不愛說話------”
我實在想不起來有這麽一個同學,更不記得他長得是什麽樣子,對着賈老師企盼的目光,又無奈地搖了搖頭。
賈老師開始有些失望,一會兒又欣喜地說:“他每個月的十五六号,肯定要過來一趟,把我的退休金送過來,今天是陽曆十六号,他昨天沒有來,今天應該是會來的,你等一會說不定就能見到他。”
賈老師告訴我,楊長慶在他們村子裏當了将近二十年的民辦教師,前些年才轉成公立的,每個月可以拿一千多塊錢的固定工資。
賈老師還對我說,楊長慶去年退休以後,在鄉文教辦公室幫忙。聽到外邊有人敲門,賈老師高興地說:“應該是他來了!”
進屋來的是一個二十幾歲的小夥子。
賈老師首先向我介紹說,這個小夥子是楊長慶的兒子,曾經和楊長慶一起到他家裏來過兩次。爾後,賈老師又驚詫地問小夥子:“今天怎麽是你自己來了?”
小夥子把帶來的一袋子簡裝營養品放在賈老師床頭的桌子上,又将一個紙袋子遞給他說:“這是您這個月的退休費。”
“你爸呢?”賈老師又問了一句。
小夥子站在賈老師床前,眼圈紅了,聲音低沉地說:“我爸爸最近胃痛的厲害,縣醫院檢查以後說是胃癌晚期,昨天我媽和我哥已經陪他到省城的腫瘤醫院去了,他讓我以後多來看看您。”
賈老師聽了小夥子的話,嘴唇哆嗦,老淚橫流,哽咽着說:“好人不常在,長慶啊!要不是你經常給我送吃送喝,問寒問暖,幫助我的閨女照顧我這麽多年,我也活不到今天啊,老天爺不長眼,爲什麽不讓我替你得這個病呢!”
小夥子拉住賈老師的手,勸慰他說:“我爸爸照顧您是應該的,他經常給我講他上學時您替他交學雜費的事情,他的病如果好不了,我以後就來經常過來照顧您------”
看到眼前的情景,我的眼睛也濕潤了。我兩天以後就要歸隊回北京了,這次回來探家,甚至于今生今世,我都不可能再見到楊長慶了,但是,我會在心裏永遠記住他的名字。
從老家回到北京以後,我串聯了幾個原來的老同學,他們有的願意出力,有的同意出錢,我們成立一個臨時的互助小組,由我擔任名譽小組長,主要是幫助賈老師和楊長慶治療疾病和度過生活上的難關。家鄉的同學們生活條件都不是太好,我準備負擔他們所需要的大部分費用,以盡到一個學生在老師面前早就應當承擔的義務,
(本篇完)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